第二一四章隻愁歌舞散,化做彩雲飛
廣陵渡燈火通明,人來人往,並沒有因為夜晚的來臨而閑下來。
繡春江上依舊船來船往,還在不停的將那些異鄉人送往異鄉。
冬落與雪念慈二人走在水神宮外的神道上,神道兩旁,家家戶戶都掛滿了大紅燈籠。
雪光,月光,燈光,交相輝映,映照在二人的臉上,映照出二人的內心很不是一個滋味。
過了許久之後,憂心忡忡的冬落終於開口了,“念慈,你說這事咋整?”
雪念慈苦笑一聲道:“對於感情的事,我也沒什麽經驗。”
雪念慈拍了拍額頭,這次真的是被難到了,男女情愛,天下最難的事,怎麽就偏偏讓他遇見了呢!
特別還是一方山水正神與一個讀書人,這叫什麽事嘛!
冬落哀歎一聲,“要不我們偷偷去廣陵城找張藏真嘮嘮,看看他是怎麽想的?”
雪念慈也哀歎一聲,“嘮什麽?說那繡春江水神娘娘是如何如何的喜歡他,為了他可以連那神位都不要,就更別說是那世俗的眼光了。先不說我們現在能不能去廣陵城,就是去了,跟他嘮完這些,然後呢!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雪念慈閉上了眼晴,沉聲道:“之前我還在好奇張藏真一個讀書人為何會在大街上裝瘋賣傻,灑潑打渾,甚至連胯下之辱都不在意。我現在想明白了,他就是想先不要麵子,先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先去承受這些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可你知道嗎?這對讀書人來說太難了。”
“因為他們從小接受的教育不允許他們這樣做,是讀書人就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讀書人骨頭就要硬,腰杆就要直,特別是像張藏真這樣學有所成的讀書人,更是要將忠孝仁義、禮儀廉恥放在首位,才能代替天地眾生,開萬世太平。”
“聽水神娘娘說了他們的故事,你說他不喜歡水神娘娘嗎?他肯定也十分喜歡水神娘娘,他也在努力,努力擺脫世俗的眼光,天地的禁錮,他一直在嚐試著打破神人之間的界限,可是現在的他什麽也做不到,做不到走出繡春江,也做不到走進繡春江。現在的他,就像是這廣陵渡一樣,看得見繡春江,卻不屬於繡春江。”
雪念慈伸手揉了揉眉心,那裏麵有張藏真從姚家族地隨手剝奪而來的浩然氣,於讀書人而言,這就是一份頂天的大禮,是一份恩情,得還。
冬落輕歎了一口氣,男女情愛,本就是大事。更何況還是一樁不是世俗理解的情愛,那就是頂了天的大事。
俗話說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可這不是拆一座廟的事,而是拆很多座,甚至有可能是繡春江上下所有水神廟全部拆除,水神娘娘打爛金身,淪為淫祠。
神就是神,人就是人,神就應該高高在上,絕情滅性,不能有半點感情。
哪怕是那個神陪著那個人走過了朝朝暮暮,讀過了詩書經典,吃過了粗茶淡飯,看過了山河綿長,神就是神,人就是人,中間隔著一道比山河還要綿長的鴻溝,這就是天地間的大規矩,無
人能躍。
冬冷透骨,寒氣逼人,廣陵渡的夜晚與白天並沒有多大的區別,雜耍的攤子驚呼依舊,餛飩的鍋裏熱氣沸騰。
街上走過青衫讀書人,也走過仗劍的遊俠,更走過腰肢如柳的美豔婦人家。
冬落搓了一把凍得有些發冷的臉頰,“不管怎麽說,張藏真救過我們,水神娘娘也借道給了我們,還幫我們找到北上的渡船,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都是恩情。是恩情,我們就得記,就得還。水神娘娘雖然說了這一炷香火情不用急著還,等什麽時機成熟了,再還也不遲,可我們也不能就這麽幹等下去。總得要幫他們做點什麽吧!”
雪念慈抬頭望向高處,屋舍儼然,冰火輝煌,再望向更高處,月明星稀,光潔動人。
“隻有讀書人最了解讀書人,也隻有讀書人最通透這天地,這件事就交給我吧!他們的事成與不成,就看我的命,還有我的造化了。”
雪念慈收回目光,再看向這燈火人間,“水神娘娘說了三日之後安排我們上一個與她交好仙家宗門的渡船,那我們就等三日後,服從安排就好了。張藏真這事是急不來的,得慢慢來,這不是話本裏一個窮書生與富家女的事。”
冬落點了點頭,這要是是話本裏的窮書生與富家女的事那就好辦了。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叫事,因為現在現在的他最不缺的就是錢。
雖說錢可以解決很多很多事,可這天下還有很少一部分事是錢解決不了。
雪念慈突然問道:“你說如果現在你見到張藏真會與他說些什麽?”
冬落略一思索之後,咧嘴一笑,“會與他說些什麽?當然是好好的罵他一頓了。一個男人讀書再苦能苦得過一個女人操持家務,冬天浣衣,夏天曬褥,寒暑如故嗎?都苦不過的。他覺得他隻是退出了世俗的眼光,可於那個女子而言,他是退出了她的全世界,一步便否定了她所有的堅持。”
雪念慈輕歎了一口氣,在他眼中張藏真在知曉水神娘娘的真實身份之後所做的選擇沒有錯,甚至在每個讀書人眼中都沒有錯,可那就一定是對嗎?
一個掌控一條入海大瀆的神君剝離金身之苦,不壓於抽筋拔骨之痛,可一個女子堅持下來了,隻為了成為一個凡人,好陪在一個讀書人身邊。
為了那讓讀書人專心讀書,一個原本在神台高坐的女子承包了所有家務,洗衣做飯,下地幹活,什麽髒活累活都可以做,都能做。
可誰知道就是那個她心心念念的讀書人在不經意間識破了她的真實身份之後,為了所謂世俗的眼光拋棄女子狠心遠走,不知所蹤。
在繡春江邊苦等夫君不來的女子萬念俱灰下投江而死,從此歌舞散盡,化做彩雲飛。
從此以後,繡春江中多了一種色彩斑斕的魚,雙目靈動,每逢月圓之夜,浮出水麵對月流珠。
那魚名叫彩雲魚,也叫彩雲飛。
據說是繡春江上一任水神的七彩琉璃金身碎片所化,至於個中真假,早已隨著繡春江遠去的滔滔江水,不為
人知了。
雪念慈抬頭看了看頭上明月,明月邊的彩雲。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而今明月不在,彩雲不歸。
……
……
冬落抬頭看了眼突然出現在神道盡頭的一個白袍人,很快便收回了目光,神色從容的與雪念慈有說有笑的朝著神道盡頭,廣陵渡走去。
就在冬落走到神道盡頭時,白袍人突然伸出手來攔住二人道:“漢王,好久不見。”
冬落與雪念慈二人熟視無睹,連腳步都沒有頓一下,麵不改色的繼續往前走去。
白袍人走在冬落的旁邊,“漢王,這是要去哪啊?要不我帶你逛逛這廣陵渡?我對這廣陵渡可熟了,誰家的女兒好看,誰家的娘子貌美,我都一清二楚。”
冬落停下身來大聲嗬斥道:“你這廝莫不是認錯人了,俺不叫漢王,俺叫李麻杆,是這廣陵渡的擔夫。俺還有事要忙,可耽誤不得,要是讓主家知道了,可是要扣工錢得咧!”
白袍人哈哈大笑道:“李…麻杆,好好好,就叫你李麻杆。那個李麻杆你找到北上的船沒?”
冬落眉頭一皺,厲聲說道:“你這廝怎的這般不識好歹,俺又不北上,找北上的船幹甚?”
白袍人跟著冬落一同往廣陵渡走去,在廣陵渡這種船來船往的大渡口,隻要錢袋子鼓,什麽都不缺。
白袍人仿佛在自言自語,“李麻杆,俺叫白老大,你放心,俺跟廣陵城內那姚家可沒有半點關係,俺能在這遇見你純粹是運氣。”
冬落拍了拍身上的粗布衣服,一身塵灰,“俺可不管你是啥的狗屎運氣,俺也不管你跟姚家有沒有關係,俺隻想跟你說一句話,好狗不擋道。”
白袍人往旁邊一躍,“沒擋沒擋,這路可寬可寬了,你要走哪就走哪,這路都是你家的。”
冬落來到廣陵渡一家早已交了房費的客棧,徑直走了進去,無論是掌框的還是店小二似乎都沒有發現那個白袍人的身影。
冬落也直接無視了他,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白袍人繼續說道:“李麻杆,有人托我給你帶句話,要不要聽?”
白袍人也不管冬落要不要有聽,直接說道:“李麻杆,身之所在,仁之所存,義之所存,死亡應當隻能使你停下腳步,並不能讓你改變方向。此一去山高水長,一路走好。”
冬落回頭剛想說話,那白袍人卻已經消失不見。
冬落以心念傳音道:“白姚這是替誰傳話。”
雪念慈搖了搖頭,“誰知道呢!姚家若是要動手,我們也沒有辦法,要麽跑,要麽跑快點。到是你,我記著你之前不是很喜歡他說的那什麽茫茫大雪之下是勃勃生機嗎?如今好不容易見著人家了,怎麽不傾訴一下你的仰慕之情。”
“還有,李麻杆這個名字雖然土,但是比你冬落好聽。”
冬落翻了個白眼道:“要不是打不過他,我早就翻臉了。我還李麻杆,我還仰慕他,他咋不去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