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三章說書人一聲長歎
冬落與金身女子遙遙相望。
少年還末開口,金身女子便先以心念傳音道:“魏來就是因為你被國師撤去神位的?”
冬落點了點頭,直接承認道:“算是吧!”
金身女子的身份不用猜他就已經知道了,除了繡春江這條入海大瀆的水神,還有誰能與水神宮這方小天地山水氣象相融。
金身女子一揮手,繡春江水頓時激蕩不已,一道水柱衝天而起,在躍上岸後,變化為一條七彩斑斕的大魚,長達數百丈,來到水神廟外,大魚溫順俯首,繡春江水神娘娘躍上魚首之後,並不說話。
大魚雙眼靈動,其鱗宛若彩雲一般,色彩斑斕,美麗動人,正是繡春江中能吸納一地水運,最富盛名的彩雲魚,也叫彩雲飛。
大魚隻出現片刻,整座水神宮四周便已雲霧繚繞,皆是繡春江濃鬱的水性精華所化。
水神宮外等著燒香的百姓們,親眼見到水神娘娘的英姿和神通,一個個跪地磕頭,人人滿臉喜慶,深感此行不虛,得見水神娘娘顯靈,那是多大的福氣!
山水道法自行運轉,冬落與雪念慈二人躍上了彩雲魚脖頸,三人騎乘著繡春江江水幻化而成的彩雲魚,一頭紮進了波濤洶湧的繡春江中。
彩雲魚沿著繡春江河道急駛而過,很快便來到一座位於幽靜深水的府邸中,此地看似水深幽靜,寂寥冷清,實則府邸之下,與繡春江水脈相連,能汲取繡春江水域的香火氣運,乃是繡春江水神真正的立身之本,外麵幾座水神宮內的金身神像不過都是其外在的顯化而已。
一道透明光罩籠罩著水神府府邸。因此府邸雖在深水之中,但其中並沒有水,相反一片幹燥。
彩雲魚化做一道溪流,融入了光罩外滔滔江水中。
冬落與雪念慈並未說話,隻是安安靜靜的跟在水神娘娘的身邊,冬落不動聲色的打量著此處水神府的風景。
影壁上描繪的是繡春江水脈流勢圖,以及沿途的水神宮祠廟府,香煙嫋嫋,煙霧升騰。
府邸四周的牆壁之上又各有畫作,有百官祈雨之景,水神顯靈之圖,萬民祭神之像……應有盡有,各不相同。
到了一座明珠大如盆的光亮大廳,雙方分賓主落坐。
水神娘娘坐在主位上,望著冬落道:“把你兜裏的那兩隻小精怪放出來吧!這樣憋著,也怪悶的。”
冬落從寬廣的袖子中將已經幻化為獸形的二黑三黑放了出來。
水神娘娘直接了當的說道:“魏來與你們說了什麽,讓你們我這破廟燒香。”
冬落與雪念慈對視一眼,後者拱了拱手道:“他說來神君你這氣象恢宏的水神宮燒香要比在他那小破山廟靈驗得多,這兒算得上是一個有求必應。”
臨了,雪念慈
又補充了一句,“他還說一般人他不會說的。”
“有求必應?”水神娘娘冷笑一聲,“他還真會甩鍋,你們也真敢來,難不成你們不知道現在的你們已經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了嗎?就不怕我把你們打殺了不成?”
冬落輕笑一聲道:“雖說我們現在的處境確實不咋滴,但我相信還沒有達到你說的那種人人喊打的程度。至少神君你不是想要打殺我等之人。”
魏來被易天機撤去神位,大周國上下人心浮動,盯著他們的眼晴不止一雙兩雙,而且他的敵人也不少,可以說現在他們都在等一個機會,等一個群起而攻之的機會。
姚家可以說是為那些還在等機會的人開了一個好頭,也可以說是開了一個壞頭。但絕對是好的一方麵居多。
如今的他們確實算得上是過街老鼠,但絕對還沒有到那種人人喊打的程度。
可以預想,這一路北上,必定不會安穩。而魏來讓他們來這繡春江水神宮,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讓他們走得安穩一些。
若是繡春江水神不收他們的香火,不給魏來香火情,不見他們,他們當然也可以沿著繡春江北上,可是路就不是那麽好走了。沿途必定風浪不斷。
水神娘娘沉吟了片刻後說道:“看在魏來的麵子上,我可以借道給你們,你們可以走繡春江。”
冬落與雪念慈都沒有說話,都在等水神娘娘的下文。若是眼前這尊神祗如此好說話的話,也不會把他們晾在水神宮一晾就是一整天了。
水神娘娘接著說道:“但是我不會保證你們的死活,也就是說不管你們在繡春江上是遭遇了天災,還是人禍,我都不會管,也不會出手。”
做人不能得寸進尺,冬落起身一拜道:“理當如此。”
水神娘娘端起桌上的茶杯,輕抿了一口道:“讀書人最好麵子,興許吃了大悶虧,都不礙事。可要是被人當眾打了臉,多半就要筆刀殺人了。姚家,最不缺的就是讀書人。與姚家結怨,你們要從廣陵渡上船,我看有些難啊!”
雪念慈抹去臉上的麵皮,溫聲笑道:“我相信水神娘娘自有路子。”
水神娘娘瞥了一眼膚白貌美的雪念慈,“魏來的那點香火情,隻夠我借道給你們。你們都是聰明人,魏來接到了欽天監的消息,朝堂上的消息,我自然也能接得到,可以說不止是我,大周北境所有上得來台麵的山水正神都接到了。隻是有些人如那魏來一般不願意理會,可是有些人卻是奉若天條。所以說,我能借道給你們就已經給足魏來麵子了,不要妄想我再幫你上船。”
對大周北境山水正神神祗收到攔截他們消息一事,雪念慈從與魏來分別之時就已經料到了。山水神祗若想在自家轄
境內尋一個先天境以下的人,隻要肯舍棄一點香火,磨滅一點金光,那就跟在自家菜園子裏摘棵菜那般簡單。
先天境以下的人走在有山水正神的天地中,與走在山水正神的眼皮子底下並沒有什麽區別。
他們之所以一出洛陽便走芒山中道去見魏來,出了芒山就來這繡春江見這水神,便是來打聲招呼,借個道。隻要山水正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
如今好不容易借到了道,卻因為上不了道,從而將自己暴露在別人的眼皮子底下,那可就虧大發了。
正如水神娘娘所說的那樣,大家都是聰明人,如今能坐在一起,除了那點香火情外,更多的還是利字使然。
所以雪念慈直接了當的說道:“神君想要些什麽才肯助我們上船?隻要我們有的,就可以商量。”
水神娘娘看著冬落,伸出一根手指頭道:“我要的也不多,一炷香火情,僅此而已。”
冬落眉頭微皺,一炷香火情之事,可大可小,小到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可以稱之為一炷香火情,大到把命搭進去,都不一定還得上。
冬落試探性的說道:“不知道神君要把這一炷香火情用到什麽地方?”
水神娘娘收回手,輕輕一笑,“是不是想讓我說不傷天害理,不為非作歹?可我偏不,我這一炷香火情就要用在傷天害理,為非作歹之事上。”
冬落雙手抱拳,微微一禮道:“勞煩神君將我等送出繡春江一下。”
話不投機半句多,對於一個可以殺一人而救萬人的人來說,讓他殺萬人而救一人,他不屑為之。
水神娘娘老神在在的說道:“可要是我隻對一人為非作歹,傷天害理呢!你同意還是不同意?”
冬落停下了腳步,問道:“誰?”
水神娘娘哈哈大笑,笑了一陣之後,眉頭一挑,冷聲說道:“張藏真。”
……
……
廣陵城已是明月高掛,燈火闌珊。
張藏真敞著肚皮,搖搖晃晃的走在寬闊的街道上,迎麵而來的都是笑話他的人。
張藏真帶著醉意的雙眼,看著天上一輪朦朧的明月,有些癲狂的說道:“殘月……殘月臉邊明,長夜風中清,江水滔滔過,故人……”
啪的一聲,張藏真摔倒在還有些積雪的大街上,一身水漬,張藏真依舊自言自語道:“故人遲遲歸…呸…故人不肯回,呸,沒有故人。”
張藏真踉蹌著起身,哈哈大笑,“我見過明月水中掛,我見過寒蟬雪中鳴,我也見過水中你最動人的眼晴……”
廣陵城的人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了,見多了,也就習以為常了。
張藏真一把搭在一個老者的肩上,哭訴道:“先生,我在街頭裝瘋,門前賣傻,頭發寫字
,腹中藏書,喝酒發渾,如今已鋒芒盡去,可我感覺我還是走不出這滔滔繡春江。”
老者拖著張藏真走在街上,“走不出,隻能說明你酒喝得不夠多。”
張藏真哭著道:“要喝多少才算多,才叫夠?”
老者指著遠處的繡春江說道:“這一江的量吧!”
張藏真倒地號陶大哭。
張藏真抱著老者的大腿,老者速度絲毫不停,拖著他在大街之上漸漸遠去。
躲在暗處的姚寶樹,隻覺頭暈目眩,腦闊發昏,在諾大的一個廣陵郡,誰有資格抱著那位老者的大腿,而那位老者還不以為意。還好那晚不是很過分。
姚寶樹仰天長歎,“做人太難了,神劍姐姐,求求你殺了我吧!”
姚寶樹四下張望了一下,發現並沒有白色長劍的影子,不由的鬆了一口氣。
……
……
今夜的望江樓人聲鼎沸,說書先生老姚頭猛灌了一大碗酒之後,手中驚堂木一拍,開始說起書來。
今兒個說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事,一反常態說起了那風花雪月的兒女事。
說書先生說來了一段引子,“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明月難在來,彩雲歸不歸?”
“話說,在那芒山與繡春江的交界處,有那麽一位意氣風發的讀書人,胸中有溝壑,筆下有千鈞……”
“那讀書人日出之時在繡春江邊吟誦先賢典藉,日落之時在芒山山巔遠眺江水奔流。當時的繡春江水神娘娘被這讀書人的書聲吸引,每日都在水中默默的窺視著這個讀書人……”
……
……
“隻是後來雕闌獨憑,柳陰中月明人靜,讀書人一聲長歎。”
這次說書人並沒有賣關子,一個故事一口氣說完。
那些聽書之人聽慣了讀書人與山水精怪,荒墳狐魅的愛情故事,乍一聽這自家鄰居繡春江水神的故事,特別是最後那不像是其它山水故事一般,盡如人意的結局,頓時望江樓內傳來一陣陣唏噓之聲。
說書人一拍手中驚堂木,長歎一聲,“當年彩雲,而今何在,隻餘明月,冷淒淒霜淩古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