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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一章老來多健忘

  血雨越來越小,紛紛灑落。


  按理說龍梯逐漸升高,離青山自然也就越近,冬落眼裏的青山應該也就越清晰。


  可是冬落卻發現,隨著他在龍梯上越登越高,他離青山也就越來越遠,或者說,是青山離他越來越遠。


  白色的雲海清晰可見,高出雲海的青山卻明滅不定,模糊一片。


  冬落爬上了下一級台階,一道道幹渴的血跡歪歪斜斜,扭扭曲曲的蔓延在白玉石階上,像極了雪予心趴在書桌上一筆一劃無聊時的筆觸。


  唇角處多有龜裂的冬落隔了好一會兒才爬了起來,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九萬級台階之後便再沒有什麽金風火海刀山各種怪異的景象出現了,有的隻是壓力,無窮無盡的壓力,鋪天蓋地,從四麵八方向他壓來。


  一開始的時候,他在這股壓力下,勉強還可以站立,後來就隻剩下一個姿勢了。


  那就是爬。


  也隻能爬。


  那股壓力不止是壓在他的身上,還壓在他的神魂上,心魄中,經絡裏,若非這龍梯的材質很不一般,他估計他可能連爬的機會都沒有,就已經被釘死在了龍梯裏。


  青山四周十二座倒懸的山峰連帶著環繞在四周的數十萬座小山,如今也就隻剩下幾座還殘留著絲絲縷縷的生機,在黃昏中固執的守護著這雲海,守護這片雲海中的青山。其餘的都已經變得死氣沉沉。


  如今的冬落沒有心情也沒有精力去關注這些,他的眼中隻有龍梯,磅礴的壓力已經壓得他什麽也不能想,什麽也不能看了,就連他體內的情況他也無暇顧及了。


  在龍梯強大的壓力之下,無論是紅蓮業火,還是極致之冰都被強行壓回了丹田海內,或者說是它們自行退走的,它們在聚勢。


  隻不過這些都與他無關了。


  這場博弈從來都不是他可以參與,也不是他能參與的。


  在丹田海的那一場水與火的博奕中,他充其量隻能算是一個戰場,一塊棋盤。


  他既幹涉不了,也參與不了,就連看上那麽一眼,都沒有資格。


  因為一個是天道種子凝聚而成的極致之冰,一個是天下修者最怕的火焰紅蓮業火。


  而他,一年前還隻是一個在渭城當壚沽酒的少年,一個時時擔心北莽的軍隊會打過來,渭城會守不住,河套平原萬裏青苗會在馬蹄的踐踏下,荊棘生焉的少年。一個隨時都有可能沒有明天的小小少年。


  他有什麽資格去幹涉,去參與極致之冰與紅蓮業火的戰爭。


  所以,他隻能爬龍梯。


  依照那些他認為是對的選擇,按照那些他認為是對的路走下去。


  他可以一步退下龍梯,退出龍門秘境,但是死路一條。


  他可以繼續往上爬,不過生死難料。


  他看似擁有很多選擇,其實別無選擇。


  冬落咬咬牙,隻能在他選擇的那條路上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他的丹田海依舊沉寂,無論是冰棱還是火海都無聲無息,都在默默的積蓄著力量。


  無論是人,還是什麽其它,殊死一擊,放手一博,都是驚天動地的。


  龍梯之上,血雨已經停了下來。但他的丹田海內卻又下起了雨來。隻不過不是血雨,而是金黃的雨。


  像一粒粒金黃色的小麥灑落在秋風中,像一點點晶瑩的螢火飄浮在夏夜裏。


  雨滴落在丹田海上不生漣漪,直接融入了進去。


  金黃色的雨滴落而不融,仿佛與整座丹田海格格不入一般。浮在火海上,浮在冰雪上。然後急速的向著丹田海的邊界流淌而去。


  每一滴雨滴的速度都極快無比,像一條條金黃色的細線平鋪在了丹田海上。


  若是冬落的魂體在此,一定會驚訝的發現,原本他的魂體在機緣巧合下第一次凝聚而出的時候,看到的無邊無際的丹田海忽然間有了邊界,無數金黃的絲線在濃鬱的茫茫白霧之中像一層薄膜一樣將一紅一藍的丹田海緊緊包裹。


  丹田海在金黃色絲線的纏繞下在逐漸的縮小,當然,這份小隻不過是以之前的丹田海相較而言,實際上依舊還在極大極大。


  一片海多了一滴水是一片海。


  一片海少了一滴水還是一片海。


  無論是冰雪小人還是蓮花小人似乎都不再計較丹田海的得失一般,任由丹田海收縮,也不聞不問,不理不踩。


  ……


  ……


  張聞道站在雲端之上,回頭看了一眼依舊在坐雲垂釣的薑太公一眼,有些好奇的問道:“太公,為何此次龍梯之上遲遲不見神性光輝灑落。”


  原來閉著眼晴的薑太公睜開了眼晴,淡淡的看了張聞道一眼,“我問你,神性因何而來?”


  張聞道想也不想的說道:“神性自然是因人性而來的啊!”


  薑太公再次閉上了眼晴,“這不就得了,隻有人性光輝才能沐浴神性光輝,人性光輝都還沒有出現,神性光輝那有那麽快就出現的。”


  張聞道顯然不相信這個有些蹩腳的解釋,“太公,我雖然對神道了解不是太多,但你也別騙我啊!當年封神之戰,包括十二主神在內天地之間大小神邸可都是由你一人掌控的啊!這神性光輝你是想封給誰就給誰。我可不信什麽人性神性的。”


  張聞道搖了搖頭,有些譏諷的說道:“更何況修道修道修到得道之時,又有幾人還有人性可言。”


  張聞道還想說話,薑太公似乎不想再聽他叨叨,直接打斷了他,“神性來源於人性但又低於人性。修者為何又要叫修真者,修的不就是那一個真,而那個真就是

  人性,可是世間修行者大多都認為那所謂的神性才是真。你知道為什麽他們會認為神性才是那個真嗎?”


  張聞道想了想後道:“因為神性能給他們帶來強大的力量,因為神性能讓他們做到他們想做的任何事,所以他們依賴神性,害怕失去神性。所以,他們自己在騙自己?”


  張聞道說到後麵自己都感到有些匪夷所思,如果世間修者都如他所說的那樣,那也就太可怕了。


  因為,自欺者,天欺之。


  若是每一個修者都沉浸在獲得力量帶來的快感之中,而肆意妄為,不斷追求更加強大的力量,以至於到最後都摒棄了人性。


  若是這個世界沒有了人性可言,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張聞道有些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


  薑太公淡淡的說道:“放心,這人世界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壞,當然,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好。不過,隻要有一群人,這個世道就隻會越來越好,人性就永遠也不會消失。隻要人性不死,神性也就不會滅,神道也不會亡。”


  張聞道若有所思,“你說的是儒家?”


  薑太公點了點頭,“不錯,隻有儒家的教化還在,讀書人的初心還在,這天下人就還有人性,這世道就不會變壞。”


  張聞道點了點頭,同意了這個道理。


  薑太公繼續說道:“力量為尊的時代終將會過去。以後那些信奉拳頭大就是道理,修為高就是理由的人,以後隻會越來越少。”


  薑太公似乎想到了什麽很有趣的事一樣,咧嘴笑了笑,“因為在他們還很小的時候,他們的先生會告訴他們什麽叫道理,什麽叫理由。如果他們不聽,他們不信,他們的先生就會用戒尺告訴他們,人之初,性本善。”


  張聞道有些疑惑了,儒家於這個天下,這個世道的作用就真的有那麽大嗎?


  一群在他眼中看起來不過是一群書呆子的人,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之人,憑什麽教這天下人道理。


  張聞道疑惑的說道:“人之初,本性真的就是善嗎?”


  薑太公搖了搖頭,“也有惡。但總的來說還是善要多上一些。”


  張聞道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深究,又回到之前的那個問題上來,“太公,那這龍梯上到現在還沒有神性光輝的出現,是不是預示著這龍梯上的人都沒有……人性?”


  薑太公沉吟了半響之後,淡淡的說道:“不告訴你。”


  張聞道見薑太公在思索還以為他會說些什麽驚人的言論,他都已經做好洗耳恭聽的準備了,可是到最後卻聽到這麽四個字。


  他很想把薑太公摁在地上狠狠的打一頓,在他滿臉褶子的臉上狠狠的踩上幾腳,可是想了想後,那怕是自己的本體在此也不一定打得過,所以還是得

  認慫。


  張聞道腆著一張臉笑道:“那太公,這龍梯上也沒有幾個人了,要不你跟我說說你釣到的那個一究竟是誰?是那個背劍的?還是那個玩火的,或者是那個江湖主神傳承者……”


  張聞道一口氣將還在龍梯上的五十人都說了一遍,唯獨漏了冬落。


  就連之前他已經排除了屍蛟他都再說了一遍了,可是他卻像沒看到一般,直接將冬落給跳過了。他也不是沒有想過會是冬落,隻是他認為不可能是他,因為他不想是他。


  薑太公淡淡的說道:“你是不是少說了一個人。”


  張聞道搖了搖頭,指了指天上,很確定的說道:“不可能是他,有的人也不會同意是他。”


  薑太公睜開眼睛抬頭看了一眼天上,麵露譏諷的說道:“有的人?他們是人嗎?”


  薑太公看向張聞道,“如果我說那個一就是他,你會怎麽想。”


  張聞道哈哈大笑道:“我會想你在騙我。”


  薑太公突然說了句,“那麽多年過去了,我都忘了我還是一介凡人之時,是在哪兒釣魚遇到的周文王了?”


  薑太公有些感慨的說道:“這人啊!老來多健忘……來,小張,給老頭子我找找回憶。”


  還老來多健忘,健忘個屁。張聞道不情不願有些鄙夷的說道:“渭水。”


  隻是當他剛說完這兩個字後,臉色瞬間就變了。


  變得精彩無比。


  薑太公手捋胡須哈哈大笑。


  如願以償的感覺果然美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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