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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天雨不潤無根草

  冬落在第三層的大草原上已經呆了快一旬的時光了,在此期間,從煉筋境到熬血境的妖獸可謂是層出不窮,有時來一頭,有時來一群,而在避無可避的草原上,兩者隻要是遭遇了,往往都是你死我活的局麵,別無他法。


  一個月的生死博殺下來,冬落的麵容越發的堅毅,稚氣並未完全褪去的臉龐越發的棱角分明,手臂上一些深可見骨的傷痕血肉翻卷,依舊有鮮血隱現,觸目驚心。


  草原之上多的是一些暗流,無聲無息的在草甸之下流淌,一腳落下要麽是水花四濺,要麽是半隻腳被淹沒,若是反應不及,可能整個人都會被草原給吞了下去,最後連骨頭都不剩。


  所以冬落一路前行,小心翼翼,即要防備隨時都有可能出現的妖獸,也要擔心無處不在的暗流。


  他的目標是草原盡頭,天地盡頭的那一座高聳入雲的雪山。


  即然沒有目標,沒有目的,那就努力往高處走,站在高處,望的自然也就遠了。


  望得遠了,自然也就知道自己處在什麽位置了。


  也不知是何緣故,龍門秘境內經常下雨,第三層草原上也經常下雨,即有淅瀝小雨,也有滂沱大雨,草原上有雨便會起霧,白茫茫的,朦朦朧朧的,有一種極簡的留白美。


  今天的天空再次淅淅瀝瀝的下起小雨來,每逢下雨,冬落都會撐著油紙傘,在這綠草微雨中獨自走過。


  這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得不痛不癢的,倒不見得會淋濕他的衣裳,隻是他覺得在這樣的雨中行走,有種身陷泥濘的感覺,很不爽。


  也難怪,任誰被淅淅瀝瀝的小雨淋上一個月,而且還是連個避雨的地方都沒有落魄情行,也會心生不爽的。


  草原之上,水氣下降,霧氣自然便會上升。遠山已不可見,近草也難窺全貌,冬落的內心警覺萬分,遁著雪山大致的方向往前行走著。


  呱!

  一聲類似烏鴉的啼叫,有些淒厲的透過濃霧傳來。


  聽著那一聲鴉啼,冬落內心的警覺更甚,在這濃鬱的霧氣之中有一種雪白的鳥,來去都是無影無蹤,無聲無息。好似禦風而行,借霧而飛,在空中飛過競不帶絲毫漣漪。


  雪白的鳥羽毛根根油亮光滑,潔白利落,爪牙鋒利異常,冬落手臂上的那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便是不久前被白鳥抓傷的。


  白鳥似乎天生是濃霧裏的獵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電光火石之間,雷霆萬鈞。


  一道寒芒閃過,油紙傘被瞬間撕裂。


  白鳥來了!


  冬落迅速偏頭,右腳發力,身體迅猛的往左側翻滾開去。


  一道半人高的雪白身影雪白的爪子撕裂草地,一擊即退,毫不逗留,來得快,去得更快,來似春夢了無痕,去似朝雲無覓處。


  冬落重新站起身,拍了拍白色長衫上沾上的雨露與青草,拾起滾落在一旁的油紙傘,重新上路,開始默默的計算時間。


  沒走幾步,冬落便駐足不前,站在濕潤的草地之上,往前看去。一道山崖橫空而過,在山崖中的一個坳口處,一條白練從天而降,似一條白龍在霧中若隱若現,霧中傳來一陣陣低沉的轟鳴之聲。


  在白練之下是一汪碧綠色的深潭,潭水幽靜,寒氣四溢,在承接了從天而降的白練之後,又沿著並不陡峭的山坡緩緩的流淌而下。在草原下一個凹地中匯聚成一汪深藍色的湖水。


  就像是大河之水天上來,落於九幽下碧海。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冬落站在深潭邊,看著如此氣勢恢宏,聲震天地的一幕,不由的發起了呆來。


  道德經裏說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易落老道人也讓自己好好讀讀道德經,想想什麽是爭,什麽是不爭。


  何為爭?何為不爭。


  水潤澤萬物而無聲,擇披蒼生而不言。


  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無尤?沒有憂慮。


  而自己當下最深的憂慮又是什麽呢?


  活下去。


  如何才能活下去呢?


  在龍門秘境內就有可能活下去。


  因為有極致之冰,紅蓮業火幫忙熬練身體,然後又被周天子帶著在八卦爐中幫助查缺補漏,修補肉身。可以說如今那怕冬落不是一個純粹的武夫,但是與純粹武夫比起來,也是隻強不弱。


  在龍門秘境內就有可能活,這是周天子說的,他信。這也是雪雨柔說的,他也信。


  那麽周天子說的那一條活路在哪裏?雪雪予說的一線生機又在哪裏?

  冬落想了許久依舊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他又將思緒拉回到最初來洛陽城,初遇李暮春的時候,那個時候他以為李暮春可能是當世一個大儒鴻儒,可是現在他知道了,李暮春便是雪念慈口中說的那個學究天人的先生,那李暮春之前與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他又重新的審視了起來。


  李暮春送過他兩句話。


  一句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另一句是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


  前一句的意思冬落已經很明白了想得也很透徹,那便是要能吃苦,要會吃苦,還要吃得住苦。


  這句話沒有多大意思,但這恰巧就是最有意思的意思,細想一下還有那麽一點意思。


  冬落繞過了第一句話,隻是在不停的念叨著天雨不潤無根之草,天雨不潤無根之草……


  無根之草的意思他懂,便是沒有長根的草。


  冬落看著這一地的草,可是那一棵草才是無根的?

  好像沒有。


  長在山石裸岩之上的有根,飄浮在水麵上的有根,草下暗流湧動的有根,草上白霧蒙蒙的也有根。


  每一棵草都有根。


  那自己


  的根又在哪裏?


  冬落看著這洶湧澎湃、一泄千裏的瀑布,陷入了沉思之中。


  根,得先有根,天雨才會潤澤其身。天雨?天雨的本質也是水。


  所以若想天雨水利萬物,萬物得先有根。


  那自己的根又在哪裏呢?


  冬落猛然偏頭,不顧結痂的雙手傳來的劇痛,猛然上張,一把拽住了濃霧之中伸出的一雙鋼鐵利爪。手腕用力往身體兩側一撕。


  骨斷筋折。


  一聲淒厲的鳴叫傳來。


  一道鮮紅的血霧炸散。


  濃霧中有血霧隱現,漂浮而後墜落。冬落沐浴在鮮血之中,仿佛一個剛從屍山血海之中爬出來的不敗戰神。


  而隱藏在濃霧之中最神秘的獵手,鋼鐵利爪的主人終於露出了它的蹤跡。一隻像蒼鷹一樣的鳥兒被一撕兩半,屍體散落在一旁,瞳孔煥散,雪白的羽毛被鮮血染紅。


  這隻白鳥從一開始出現到現在,對他的每一次伏擊都極有規律,都有跡可循。冬落有時候都不知道是該說它死腦筋好,還是固執好,白鳥從第一次攻擊到最後一次攻擊每次攻擊間隔的時間都相同,而且每次都是一擊即退,從不戀戰。


  在這樣的細雨之中,本來是不必撐傘的,但冬落為了能夠提前一瞬發現白鳥的蹤跡,好做出相應的應對之策,所以他撐起了傘。


  竟然看不到它的存在,也聽不到它存在,那就幫那些無形的東西轉化為有形的存在就好了。不必去聽白鳥的動靜,專注於聽油紙傘的動靜就好了。


  冬落看著腳下已經一分為二的白鳥屍體,輕歎一聲,有規律是好事,可是當這份規律被你的敵人掌握了之後,好事就容易變成壞事。


  冬落想起在極北的雪原之上有一種群居的羚羊,當它們在種族麵臨著生死存亡的危機之時會選擇犧牲一半,保全一半。這是他們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律,好壞先不論。


  而渭城狩獵者因為掌握了羚羊這一規律,當他們每一次去捕獵這種羚羊的時候,狩獵隊都會一分為二,一半在預先準備好的地方做好埋伏,一半驅趕著羚羊往一處山崖而去。


  當羚羊麵對無法跳躍過去的山崖之時,老弱的羚羊便會心甘情願的為年輕的羚羊甘當踏板,讓年輕的羚羊踩在他們的肩膀上跳過去。


  狩獵者們見狀每每感動不已。


  然後事先埋伏在山崖之下的狩獵者感動之餘便會興高采烈的帶著那些從天而降羚羊滿載而歸。


  又是一場皆大歡喜的狩獵。羚羊會慶幸,狩獵者們也會慶幸。


  冬落跟著狩獵隊去看過一次,便再也沒有去過了。


  並不是他見不得死亡,隻是他覺得無趣。


  這種在種族麵臨著生死存亡的危機之時,選擇犧牲一半,保存一半的規律不好嗎?

  肯定是好的。


  因為羚羊的種群確確實實的得到了保存,物種也實實在在的得到了延續。


  而那些狩獵隊員也不費一兵一卒,一箭一刀便捕獲到了一半的獵物。


  當然也不差了。


  這便是被羚羊種族延續的規律被敵人掌握了之後,好事也就變成了壞事。


  有規律是好事,可是會隱藏自身的規律更是好事,如果可以讓敵人以為參透了自身的規律再用來反製敵人,那就更是好事了。


  冬落偏頭看了一眼白鳥的屍體,從白鳥的頭顱內掏出一塊鮮紅的晶靈核,甩了甩,直接放進了嘴裏,咀嚼了起來。


  在這一個月內,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妖獸死在了他的手上,晶靈核他也收獲了不少,一些品質低的,對他肉身的強化已經沒用了的晶靈核他便收入了芥子物中,打算等出了龍門秘境之後給三獸還有雪念慈用來提高肉身修為。


  而至於那些品質高的,對他目前肉身強化還有效果的便一口吞吃了,甚至都懶得拿出鎮山嶽來敲碎了,主要是敲碎了之後再吞噬,龍息逸散的大快太多,有些浪費。


  冬落的肉身強度在有條不紊的增長著,如今快要達到武夫練筋經八層的實力了。他的肉身強化要比修武之人難得太多,但他有一點比修武之人要好,那就是他的肉身強化即沒有境界的限製,也沒有天道的禁錮。隻要是強度達到了,那就算是進入了那個境界。


  冬落苦笑一聲,這也許便是所謂的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吧!


  不過,對這點福,若是可以選,他寧可不要。


  冬落再次念叨了起來,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


  無根之草。


  冬落蹲下身觀察起了腳下的小草來。


  無根之草,有根之草。


  根是什麽?又要怎樣才算是有根?

  冬落看著一地散亂的雜草,有的根深,有的根淺,有的根長,有的根短,但都有根。


  冬落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一棵在山石上隨風搖曳的小草。


  有了根,它才能抓緊山石,不被狂風驟雨吹走。有了根,它才可以從土地中吸取能量,不至於幹枯老死。


  草有根,能受天雨之潤。


  那人呢?人有根嗎?


  人的根在哪裏?


  自己的根是什麽呢?


  自己生命的來源又是什麽呢?


  冬了認真的審視起了自己來。


  是了。


  是身體。


  身體便是人的根。


  難怪周天子要先讓他在八卦爐中鍛煉軀體,難怪雪雨柔說他的一線生機在這龍門秘境內。難怪李暮春會說天雨不潤無根之草。難怪易落老道人會將他與天道種子的關係比作成榕樹的寄生關係。


  原來,這一切便是為了讓他的根強壯起來,讓身體強壯起來。


  正如易落老道人說的那樣,若是自身主幹足夠強,還會在乎身上來了多少寄生的東西嗎?還會在乎那個寄生物是不是天道種子嗎?


  完全不用在乎,因為主幹強了,那麽那些寄生物不管來多少,都可以吸收

  ,都可以消化。


  原來他們的意思便是讓自己在龍門秘境內將自身的肉體鍛造至最強,鍛造至無所畏懼,管他來得是天道種子下的極致之冰,還是什麽紅蓮業火,即然來了,那就通通練化吸收。


  冬落哈哈大笑。


  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


  不爭?不爭好啊!

  不爭,那就讓他的去爭吧!

  等他們鷸蚌相爭,自己再來漁翁得利。


  周天子還真是好算計啊!


  冬落終於想明白了他們這些個功參造化的人說的暗語啞語了。雖然他不知道有沒想錯,或者是想少了,但他認為至少有一點是對的。


  那就是不斷的強化自己的肉身。


  讓自己這枚果子成熟,讓自己這輪缺月圓滿。讓身體內的水火之爭有一個好的場所。


  不管最後對不對,至少這樣做肯定是無錯就是了。


  冬落心情大好,或許自己可以不用死了。哪怕是他知道接下來再他體內進行的水火之爭肯定凶險異常,接近十死無生,但他還是願意為了那一絲可能存在的生機去拚搏一下。


  拚到真的確定自己不可以了,那時再放棄也不遲。可若是連拚都不拚一下,就說自己不可以,那簡直就是蠢人所為。


  冬落不是蠢人,相反他很聰明,隻是有些時候他不願意對身邊的人展露自身的聰明罷了。


  光芒太盛,易遭人妒,這個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一些伏脈被他走在這霧蒙蒙的草地上拎了起來,一些暗語被他在這天上來的大河之水下參悟透。


  突然之間,雨停了,天光大亮。


  白茫茫的霧氣如潮水一般飛快的退去。


  草原上又恢了綠草如茵的模樣。冬落一個助跑,一躍而起,跳入了深潭之中。


  水花四濺。


  像一隻魚鷹一樣來回的鳧著水,他是真的很難不開心。


  本來在入龍門秘境之前,他就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不是他不想話,而是他真的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活了。


  所以那怕是在龍門秘境內他雖然也去爭奪機緣,也去經曆廝殺,可是他一直都是在抱著一種隨緣的態度的,遇見了,那就去爭一爭,沒遇見,那就由他去吧!


  可是現在的冬落不一樣了,似乎那逝去的心性又回來了,似乎那死去的希望又活了。


  因為,他找到了自己的根。


  因為他悟透了李暮春的兩句話。


  隻有自己熬過了所有的苦難,認請了生活本質,卻依舊不以苦為苦,卻依舊熱愛生活,卻依舊每天都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人。


  隻有那些無數次在死亡線上卻依舊往生那一邊爬的人,他們才能做到那些別人認為已經不可能做到的事。


  比如讓一個天譴者活下去。


  比如一個天譴者努力的想活下去。


  這些都是別人認為不可能的事,可是李暮春認為可以。


  如今的冬落也認真可以。


  如果連自己都放棄了,那肯定是天都難幫。


  如果連自己都不想活了,天肯定也救不了你。


  這些簡單的道理,冬落有些後悔現在才想明白。


  可是現在才明白也不算晚。


  潭水冰冷刺骨,但以極致之冰比起來,那就真的是小巫見大巫了,所以當冬落泡在潭水之中時,競有種泡在溫泉中的感覺。


  冬落從水下遊到瀑布之下,紮了一個馬步,肌肉隆起,任由從天而降的大河之水不由分說的砸在他的頭上,砸在他的身上,砸在他腳下的山石上。


  一動不動。


  遠而望之,此刻的少年,真像是一棵暴風雨裏依舊孤寂的生長的小草啊!


  風吹到了,依舊站起來,雨打折了,依然挺立。


  隨時都有可能死,卻又怎麽也死不掉。


  ……


  ……


  雨季來臨,北方還好,但南方麵臨的卻是三天一小雨,五天一大雨了。


  雨過天晴。


  在一條剛下過的小道上,有一個紮著雙馬尾的紅衣小女孩背著一個小書箱跟在一個中年儒士的身旁,嘰嘰喳喳的說過不停。


  無非就是沿途的那一村,那一鎮,她又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又遇見了什麽有趣的人。


  中年儒士隻起側後側聽著,有時候也會提一些問題。


  小道之上坑坑窪窪,有些濕滑,有些地方泥濘遍布。


  前方有一輛牛車拉著一大車柴火深陷泥濘之中,主人在一旁一愁莫展,隻是不停的用鞭子抽打著老牛。


  老牛也急得哞哞直叫。


  中年儒士見狀,挽起袖子便走上前去幫忙推車。


  牛主人見有人幫忙,也在前麵拉起了車來。


  小女孩站在一旁,大聲的響著嘿呦,嘿呦……


  這是她在一處村莊的河灘之上看纖夫拉船學來的號子。


  纖夫跟她說拉船時這樣喊可以節省氣力。


  她覺得那個牛主人拉車的樣子跟那些纖夫很像。


  不多時,牛車便被拉了出來。


  牛主人道謝了兩句,便乘上牛車離去。


  小女孩偏頭看向渾身泥濘的中年儒士道:“先生,車陷泥中,非牛之過,為什麽牛主人要打牛?”


  中年儒士道:“因為牛主人也不可能打他自己啊!”


  小女孩想了想覺得有些道理。


  但隨即又輕歎了一口氣。


  “先生,什麽樣的人才可以算是英雄?”


  “認清了生活的本質,卻依舊熱愛生活的人。”


  “那剛才那個牛主人算嗎?”


  “算。”


  “那小白圭算嗎?”


  “算。”


  “那我哥哥算嗎?”


  “算。”


  “那大黑他們呢?”


  “也算。”


  “那冬落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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