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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泛此忘憂物(下)

  屋門從裏麵被拴上,禦瑟和楊瑉之二人呆在屋中已經半個時辰了,仍沒有半點消息。屋中死一般的沉寂,墨一般的漆黑,完全不像有人的樣子。禦瑟沒有點燈。是她夜能視物、庖丁解牛不需要點;還是她心亂如麻、心急如焚沒工夫點——門外的人不知道。


  燎星、燎塵麵麵相覷。蕭昭業問的問題他們一個也答不上來。


  “禦神醫為何會去侯府?”


  “你們將消息泄露給了她?”


  “楊兄究竟出了何事?”


  “衡姑娘在那邊是……在做甚麽?”


  ……


  燎星、燎塵應聲往禦瑟的屋門口望去,卻見一個單薄的背影孑然地在站在門前的石階下,像一座雕像般,一動不動地候著。


  蕭昭業微微蹙眉,轉身進了屋。


  “出了何事?”榻上的女子掙著將頭往外探了探,“楊大哥回來了?”


  “別亂動!”蕭昭業趕忙上前,將她扶回床上,掖好被子,方輕輕地搖了搖頭,“現在還不知道。禦神醫將楊兄一帶回來,便緊閉屋門,不讓任何人進去。”


  “楊大哥怎麽了?受傷了?”


  “沒甚麽大事。我瞧著是中了毒……”蕭昭業頓了頓,隨即一笑,“以禦神醫的醫術,你就放心罷!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休息,別操心其他的事。一切有我!”


  何婧英還是一臉的放心不下。默了半晌,她忽而問道:“衡蘭呢?方才聽見楊大哥回來,她就跑出去看看……她人呢?”


  “她……”方才的那幕在腦海中浮現,蕭昭業試探性地問,“衡蘭可是對楊兄有意?”


  “甚麽?”何婧英吃了一驚,“從何看出?”


  蕭昭業半是好玩半是無奈,“她現下正站在禦神醫的屋前候著,頗有些望眼欲穿的味道。”


  衡蘭?楊大哥?什麽時候的事?何婧英沉吟不語,想了又想。


  “一時半會的,衡蘭隻怕也不肯進來。你好好歇著,我就在門口,有事喊我。”


  “嗯……”何婧英心不在焉地應了聲。


  蕭昭業又為她掖了掖被角,起身走了出去。輕掩上屋門,他轉過身,恰聞夜色中院子東麵傳來“吱——”的一聲響動,卻是禦瑟自裏麵打開了屋門。


  “禦神醫!”衡蘭尖叫一聲,上前一把攥住她的小臂,“楊大人怎麽樣了?”


  禦瑟麵色煞白,眼神空洞。她木然地推開女子的手,隻是啞著嗓子道了句,“進去看罷。”


  衡蘭顧不上其他,唯有撇下禦瑟,自己跑進了屋。房中一片漆黑,衡蘭不熟悉屋裏構造,絆了個趔趄。她哆哆嗦嗦地摸到燭台旁的火折子,手指尖都在顫抖。


  蕭昭業快步邁入門檻之時,衡蘭堪堪點亮一盞矮燭。朦朧的燭光讓屋中的一切變得明晰,隻見楊瑉之合衣躺在榻上,衣襟平整,顯然是理過的。隔著玄色的華服,似能看見他的肘部濡濕了大片,沾在床沿,是觸目驚心的黑血。


  地上一片狼藉,烏黑的血水積成水窪。榻邊掉落了一隻針包、一把沾血的短刀……尖細的銀針和豆大的丸藥散落滿地。可以想見,那是禦瑟在嚐試過所有的辦法之後,山窮水盡、銳挫望絕的狂亂。


  蕭昭業的腳步沉重緩慢,他竟有些畏懼,不敢上前去麵對那個人的死亡、麵對兄弟的死亡。衡蘭卻是不管不顧地撲了上去,到了床邊兩步遠時,止了步、直直地跪在了地上——她沒忘記,她隻是個丫鬟。


  “楊兄。”蕭昭業行至床邊,低聲喚道,像是怕吵醒了床上的人。


  楊瑉之緩緩睜開雙眼,輕歎了口氣:“我沒能殺了蕭鸞……”


  “現在還提這些做甚麽!”蕭昭業皺緊了眉頭急道,“出了甚麽事?你怎會中毒至此?”


  “說來話長,也沒甚麽打緊的……咳……”楊瑉之的嘴角溢出一道細黑的血絲,他氣若遊絲,斷斷續續地說著,“我早先和蕭鸞說起,你曾派死士追殺我,至今未休……我死後,你把屍體送回侯府,就當作,就當作是忠於你的死士將我擄走殺害了。還有阿奴也是,也是他們帶走的。他縱然不全信,也不至於疑心到子隆的頭上。”


  蕭昭業哽咽著打斷了他,“好了好了,你別再說了!”


  “還有……”嘴角的黑血滴落在枕巾上,他強撐著一股氣,接著說了下去,“江城戍軍入城,隻怕此時蕭鸞已經發現了白日的蹊蹺。但他明日一早便要舉事,今夜當不會大動幹戈地去查探此事……咳……明日,明日若是與他正麵交鋒,槊雀軍斷然討不到半分便宜。五千軍士,羊入虎口,無異於……無異於自取滅亡,望你三思!”


  蕭昭業聞言,頷首不語。


  “唯有勸你一句,事已至此,無力回天。你帶著阿奴,兩個人好好的……這天下,便是給了蕭鸞,也算不得旁落……咳咳……單從能力論之,他比昭文,更適合這個位子。篡位,或許是大逆不道。成王敗寇,又怎麽說呢?一個皇帝,不必是甚麽正人君子……有野心有謀略,也好。咳咳……咳咳……”


  楊瑉之咳得愈發厲害。衡蘭在一旁抽抽搭搭地哭著,說不上話。


  蕭昭業遲疑了片刻,沉沉地歎了口氣:“我明白……你放心。”


  好不容易地止住了咳,楊瑉之的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著。他似是忽然記起了什麽,一把握住蕭昭業的手腕,壓低聲音問道,“我娘呢?”


  “禦神醫……”蕭昭業支支吾吾地,“她心緒大亂,想離開王府,燎星、燎塵合力將她製住了,現在正在房中休息。”


  “她已經知道了蕭子修其人的存在,但眼下,她尚無意問個明白。這樣也好……她不尋根究底,你們便瞞著。這樣,她失去的就隻是我這一個兒子……”


  “好……”蕭昭業已然紅了眼眶,拳頭死死地攥在一起。


  楊瑉之努力地在混沌的思緒中一點點回憶著,“對了……馬澄已經向蕭鸞投誠了。咳咳……隻是他的夫人似乎還對你有情,政變之後,她便不思飲食,以致命垂一線。若有機會,便救她一命罷……也是個可憐人……”


  衡蘭跪在滿地的細針之上卻渾然不覺,她的腦袋“轟轟”地響著,仿佛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見。她好像感覺到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她知道這樣不大好,她隻是個丫鬟……可是,止不住。


  “衡蘭……”


  這一聲呼喚輕得像是飄在空氣裏的呢喃,卻穿透了她腦中的轟聲,傳入了她的耳中。衡蘭驀然抬起頭,眼中滿是迷茫。


  “衡蘭……”楊瑉之掙了掙,又喚了一聲。


  “衡蘭,快過來!”蕭昭業連忙催促道。


  衡蘭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楊瑉之又道:“昭業,我還有一事同衡蘭說。”


  “好。”蕭昭業會意地點點頭,雖是放心不下,仍舉步出去了。


  “到這來。”楊瑉之輕聲招呼著。


  衡蘭胡亂抹了兩把淚,連忙上前去,低低地喃著,“楊大人……”


  “衡蘭。”楊瑉之的精神似乎好了些,他緩緩地說著,嘴上掛著一抹溫煦的笑,“你的心意我並非沒有察覺。但我想……你誤會了,你誤會了你自己的心思。你不是喜歡我,隻是為我感到遺憾。為這樣一個,默默站在你的小姐身後,求而不得的人,感到遺憾罷了……這隻是同情……”


  “不,楊大人!”衡蘭抬起頭,眸中閃著淚光,神色異常堅毅,“您不必說這些話來安慰我。我都明白的。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明白你對小姐的心意。我從來沒有奢求過什麽!我隻是希望您能放下過往,放過自己。”


  楊瑉之定定地望著她的眼睛,沒有說話。


  抹了把淚,衡蘭盯著他的麵龐,繼續說道:“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夢,明知是夢,卻還是情不自禁地念著。有的人放得下,有的人放不下。不管衡蘭往後放不放得下這個夢,請您,不要毀了它。”


  “這個夢,衡蘭做得不久。或許您說得對,當年,衡蘭不過是替小姐望風的丫頭,對你們隻有祝福。後來,您孤身來到建康、入宮為醫,在小姐所在的地方默默地守護著她……”


  楊瑉之靜靜地聽她說著,眼皮卻不住地打著架。腦子怔怔的,愈發迷糊了。他有些困了,愈來愈困,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層紗,朦朧得不真實。


  燭光中,榻前的女子是誰?明眸善睞,唇紅齒白。


  阿奴,是你嗎?


  骨節分明的手微微抬起,想要觸碰眼前的那張臉。他使勁瞪了瞪眼,看得清楚了些。


  她是衡蘭,臉上還掛著淚痕。


  是了,他的大限到了。


  他輕聲喃了句:“對不起……”


  手沉沉地落下,他的頭偏向一邊,闔上了眼睛。


  “……或許是因為感動罷,我才這般不由自主。我知道,您人好,一直沒把我當丫鬟,您把我當成小姐的妹妹一樣看待……我都明白的……”


  像是沒有察覺似的,衡蘭絮絮地說著,不肯停下來……


  她屋中的梳妝台上工工整整地擺著一隻巴掌大的精致木盒——那是她打宮中一路揣在懷裏,小心翼翼地帶出來的。


  盒中靜靜躺著一隻銀釵,靜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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