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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五章 眾口鑠黃金(下)

  “楊大人……”衡蘭失聲叫道。


  “放肆!你究竟想做什麽?”唯恐叫外人瞧見現在這副情狀,徒生誤會,何婧英抬手阻止了想要上前幫忙的衡蘭,壓低了聲音,語氣忿忿。


  楊瑉之握著她的手腕,平靜笑了:“我一直弄不明白一件事,想問你。”


  見何婧英板著張臉,他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說,為何世人都以為我得到了你,不需要證據,不需要理由……仿佛是理所當然的事。為甚麽沒有人來問問我?倘或如此,我會告訴他們,你們都錯了,皇後娘娘對我沒有男女之情,隻有君臣之誼。”


  借著酒勁,他的聲音愈發大了起來:“是我!是我心心念念,不懂得放下……”


  “你喝醉了!”仍舊是忿恨的低聲,“還嫌不夠亂嗎?鬆手!”


  “亂?怎麽亂了?”他的臉上忽又掛上了嘲諷的微笑,“不過,他們至少說對了一點,我對你的愛慕之情,隻增不減……”


  “閉嘴!”何婧英的神色怒中隱含著一絲懼,“你真的不要命了?”


  “要命如何,不要命又如何?”楊瑉之將她的手緊緊摁在懷中,笑道。


  “要命就給我鬆開手,把醒酒茶喝了,回屋悶頭睡一覺!”


  “如果要命注定得失去你,”他嗤笑著,使勁將她往屋裏一拉,“那還是不要的好!”


  “楊大人……”衡蘭徹底慌了神,追著撲進了屋子裏。


  何婧英隻覺得自己的身子狠命地一仄歪,伴隨著椑榼落地的悶聲,天旋地轉,就這樣被他打橫抱起。她想驚叫、想痛斥、想呼救,但她同時清晰地意識到這將意味著什麽——宮人們將成群湧入,將他扭打著關押,然後是——斷頭台。她不能親手將他送上這樣的結局,可她也容忍不了一絲一毫的侵犯。


  衡蘭沒命地衝了過來,眼眶裏噙著淚,顧忌到主子懷著身孕,此事又不能聲張開來,唯有往死裏拽著楊瑉之後背的衣料。隻到楊瑉之肩頭的個子,帶著哭腔:“楊大人,楊大人……求你放開小姐……”


  楊瑉之置若罔聞,仍舊是一步步向房裏走去,隻是被拖拽著,腳步放慢了些。


  借著這個時機,何婧英穩住心神,騰出手來,繞過男子的肩頭,眼疾手快地拔下衡蘭發髻上的銀釵,咬牙衝著他的肩窩紮了下去。


  應當是刺得不淺,他的腳步倏地頓住,左臂有片刻的脫力,卻及時地抱穩了。衡蘭哭喊著一頭撞上了男子的後背,這才訥訥地抬起頭,嚇得噤了聲。自己的銀釵深深沒入楊大人的衣襟,鮮紅的血一點點滲了出來,


  何婧英仰麵去看,正好對上了他低頭的目光。她的肩膀本能地縮緊,懼了他似的。握著銀釵的左手濡濕了,她隻是僵著,不敢鬆手。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靜得不像是剛剛經曆過那樣一場無助的慌亂,靜得叫人心慌。何婧英警惕地盯著這個她認識了十餘年的男人,眼神裏是不加掩飾的防備。


  “對不起。”他的話很輕,仿佛一出口就在空氣中飄散了。


  可是她還是聽見了,她的眸光閃了閃,低聲道,“放我下來。”


  他小心翼翼地讓她穩當地落在地上,肩頭的鮮血隨握著銀釵的手的顫動而肆溢,他恍若未覺。站在滴了血的地麵上,何婧英緩緩鬆開了左手,設防地退後兩步。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將肩上的銀釵輕輕拔下,鮮血霎時間湧了出來,濡濕了大片衣襟。他從容地將銀釵放在白淨的衣袂上擦拭完,側身遞還給呆呆地站在原地的衡蘭。而後,他掀袍跪下,俯首於地,朗聲道:


  “微臣罪該萬死!”


  何婧英視若無睹,轉身走出了房門。


  衡蘭訥訥地站在原地,雙手捧著銀釵,如墜千斤。一恍惚,她轉身,飛快地跑了出去。


  夜,靜了。


  ……


  那一夜特別漫長,她一個人擁著被褥想了很多。想了這十來年的是非因果,想了眼下的如鯁在喉。淚就這樣肆無忌憚地湧了出來。手指尖的鮮血仿佛怎麽也洗不淨……


  特意囑咐了衡蘭,今夜的事當不會外泄,否則,她是再也保不住他了。他最擅治病救人,卻沒料到有這麽一日,自己會成為旁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罷——醫者不自醫。與皇室聯姻是對他絕情,愛上另一個男人是對他不忠。此生此世她都對他不住,唯有盡全力在這紛亂的朝野中保住他的性命,僅此而已。


  她忽然捂在被窩裏笑了出來,含著淚的。


  那個傻瓜,還在那邊緊張兮兮地猜測我與父王的死有什麽關聯?多想告訴他,這條路子是走不通的,別費心了……可要是說了,隻怕他更得傷神了,還會小心眼地遷怒旁人。難道要我告訴他,這一切的一切始於,我嚐出艾葉茶中含有避孕的涼藥,長期服用可致絕育?我懷疑父王的哪房小妾想要暗算母後,又不想惹麻煩,所以找了個醫女來誆母後停用艾草茶?而我之所以對這種藥如此熟悉,是因為婚後的五年,我日日服用,從不間斷?

  他或許會氣我,但他更會恨那個曾經占據了我的心的男人。


  她輕輕撫摸著小腹,仿佛能感知腹中嬰孩的氣息。


  真是諷刺啊,如果早知道有一天我會這麽渴望擁有一個和他的孩子,如果早知道人的心意可以改變得這般徹底,如果早知道我會淪陷……當初,又是何苦來?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謠言會消散,誤解會淡忘。或許就是明天,一切都會好了。


  *

  然而,明天卻遠沒有她想象的那麽美好。


  這世間沒有密不透風的牆。第二日,一個消息傳遍宮禁。當朝太醫楊瑉之大逆不道,垂涎皇後芳澤已久。昨夜酒醉之後欲對皇後娘娘行不軌之事。幸而娘娘機敏過人,刺傷賊子,得以逃脫。


  皇上聞此消息震怒,當即下令將楊瑉之收監審問,並將皇後的貼身侍女衡蘭喚至禦前親審。沒費多大功夫,楊瑉之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連同十三年前醫術不精害死朝廷命官一事也一並坦白。倒是衡蘭哆哆嗦嗦地跪在殿中,對一切問話全都矢口否認,皇上也並未為難她。本著敬才之意,聖上特賜楊某自行了斷,以儆效尤。


  她以為一切不該來得這般快。她以為他會和她商議後再決斷。她以為至少這個消息不該是從絆弦的口中得知。她以為……


  從景仁宮往養心殿的路從來沒有這麽長過,轎夫的手腳從來沒有這麽慢過,她的心從來沒有這麽亂過。


  “參見皇後娘娘!”


  “免禮!”何婧英腳下生風,頭也不回地走進養心殿。


  “娘娘,娘娘……”太監總管徐龍駒小跑著追了上來,“皇上正在午睡,還請您在外殿稍候……”


  “本宮找皇上有要事。”何婧英腳步不停,徑直往殿內走去。


  “娘娘恕罪!”徐龍駒伸手攔住了何婧英的去路,“皇上沒有交代,奴才實在不敢讓娘娘入內。”


  何婧英板起臉來叱道:“你好大的膽子!耽誤了正事你擔得起嗎?若皇上怪罪,本宮自會承擔!讓開!”


  “娘娘就別難為小的了……奴才實在不敢觸怒龍威……”


  “徐公公……”正在僵持的時候,打裏間走出一個小太監,對著徐龍駒附耳道,“皇上請娘娘入內。”


  徐龍駒鬆了一口氣,眉開眼笑地,“娘娘,皇上有請!”


  殿內的光線很暗,散發著淡淡的龍涎香的氣味,讓人覺得很放鬆。何婧英邁著疾步,孤身一人匆匆進了內間,繞過屏風,徑直走到了龍床邊。


  “來了?”蕭昭業躺在床上,慵懶地問著。


  “你倒悠哉。”何婧英在床沿坐下,開門見山,“為甚麽要殺他?”


  蕭昭業支著坐起來了些,嘴角帶著森冷的笑,“為甚麽?就憑他膽大包天,敢覬覦一國之後!就憑他賊心不死,敢侵犯我的夫人!”


  “昨夜他喝醉了……”


  “喝醉了就可以為所欲為?”他往床榻上重重捶了一拳,坐將起來,眉間怒氣上湧,“若他心底沒有褻瀆你的意思,有怎麽會在酒後做出這般行徑?如果你沒有僥幸逃脫呢?我絕不容許這樣的事再發生!”


  “可……可這罪不至死啊!”何婧英的氣勢弱了下去,心裏愈發慌了起來。


  見她失了方寸,蕭昭業沒有得勝的快感,反而平添失落。關心則亂,往常的她不會這般感情用事的。


  仿佛想起了什麽,她輕撫著自己的小腹,道,“況且,他若死了,誰來照料我們的孩子?你饒過他這一次,我保證,以後斷不會再有這種事!”


  “阿奴,你怎麽就不明白呢?”見她低垂著眼簾囁嚅的樣子,蕭昭業緩和了語氣,“我咽不下這口氣是其一。其二,外間的謠言本就傳得沸沸揚揚,今日之事我若不嚴懲,又讓文武百官、市井百姓怎麽看我皇家?如今唯有將過錯全部推於他一身,方能蓋下謠言的勢頭,還你一個清白。”


  “原來你打的是這麽個如意算盤!”何婧英冷冷地笑著,後退了幾步,“虛無縹緲的聲譽當真比人命還要值錢嗎?”


  “皇家的聲譽關乎政局的穩定,關乎國家的團結,關乎千千萬萬人的性命。”他麵無表情地反問,“你覺得呢?”


  “可是謠言終歸是謠言,一定可以找到其他辦法破除,何必非拿他的性命去換?這些年,他又何嚐不是為皇室鞠躬盡瘁?他的醫術必有大用……”


  “究竟是為了皇室鞠躬盡瘁,還是為了女人鞠躬盡瘁,他自己心裏清楚!”蕭昭業注視著她的雙眸,怒氣上湧,“其實這些年來,你又何必盡心竭力地將往事撇得一幹二淨?如若不然,你今日便不會神色匆匆地出現在我麵前。之前我容得下他,是因為我明白你的心意,不忍讓你傷心,所以我試著去信任他,重用他。可是我沒料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始終未娶,甚至一直對你懷有不軌之心。我豈能放他一條生路?”


  “於你而言,現在我的心意就不重要了嗎?”她忽然覺得自己不認識眼前這個人,“楊大哥於我是親人,是恩人。當初是我親手將他送入波濤暗湧的朝局,若他因此而死,我這一輩子豈能心安?”


  “恩人?”蕭昭業欲言又止,歎了口氣,“你大可不必如此。”


  “你這是何意?”


  “楊瑉之適才招認——”權衡之下,蕭昭業終是緩緩開口,“是他親手害死了你的父親。”


  何婧英的呼吸變得急促,他的話勾起了心底埋藏已久的痛。她定了定神,搖頭道:“當初楊大哥對爹施針之時已經說得很清楚了,‘赤鳳針法’凶險非常,稍有不慎便會……是我求娘應允的。”


  “可楊瑉之的供詞卻並非如此。他說——他在施針之時,因當時嶽丈反對你們二人交往而心煩意亂,鬼使神差地下錯了針。換而言之,就算說他為了得到你故意殺人也無不可!誰又能擔保如今的他不會為了你做出些甚麽離經叛道之事?”


  “不!不會的!不可能!”她的眼神變得冷冰冰,帶著點猜忌,帶著點無助,“為了殺他,你竟編出了這樣的瞎話!他是醫士,名揚四海的神醫!他隻會救人,不會殺人!”


  蕭昭業搭上她的肩膀,將二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些,“阿奴,冷靜點。他自陳的供詞還在禦書房的桌案上,你想看隨時可以。別自欺欺人了,他不值得你憐憫,不值得你求情!”


  淚珠順著臉頰滾了下來,她的防線被擊潰了,隻能一味地喃喃,“不,不會的……你在騙我,騙我。我要親自問個清楚……不會的……”


  “阿奴……”他將她擁入懷中,輕拍著伊人的柔肩,溫聲道,“別想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到時候,你如果要恨,就恨我罷……”


  他後麵說了些什麽,何婧英聽不分明了。她隻是覺得眼皮很沉,很沉,四肢乏力,緩緩倒在他的懷中,就這樣睡了過去。


  ……


  她以為她救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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