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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樂以會興(下)

  “那我便說一件子隆兒時的趣事罷!”蕭昭業邀功似的瞥了蕭子隆一眼——怎麽樣,哥們夠意思吧,年少無知之時,往往不知者不罪。


  “子隆自幼便有吞鳳之才,深得皇爺爺喜愛。他大筆一揮,往往摛翰振藻,斐然成章。”一通狠誇之下,眼見得蕭子隆笑得合不攏嘴,“一日,他筆下生花,洋洋灑灑地寫了一篇千字文,表達自己好學上進的意旨。本想呈給皇爺爺,博他老人家一句誇讚,未曾想詞句過於情真意切,以至於皇爺爺當即下令,賜他在藏書閣中住上一月,暢讀史學經典。真可謂皇恩浩蕩!”


  王歆一拍桌子,毫不留情地嗤笑著。何婧英亦是勾著眉間,掩麵而笑。就連蕭子隆也朗聲發笑,像是事不關己般。唯有蕭昭業一人掌著,趁何婧英不注意,抿了口杯中的稞酒。


  “禦醫說了甚麽,你總不放在心上!”何婧英急急地截過他手中的酒杯,嗔怪著。


  “有了!我這也有一樁昭業兒時的趣聞。”這一幕似乎打開了蕭子隆記憶的閥門,他將手中的竹箸鄭重一放,說道,


  “昭業在二哥府中長大,我一有出宮的機會,便去二哥那尋他。有一回正巧撞見二哥指著地上一個裝著蛐蛐的籠子,訓他不務正業來著。他倒好,死不認慫,一板一眼地回答甚麽——‘孩兒近日讀到太康之英陸機的一首詩文,頗有感觸。詩句中感歎人生苦短,應及時行樂。其中便有一句,“今我不樂,蟋蟀在房。”想來蟋蟀壽短,陸士衡故有此歎。隻是孩兒不知蟋蟀的壽數究竟有多長,便想著自己養一隻看看??’”


  蕭子隆聲情並茂地模仿了個惟妙惟肖,引得笑聲滿堂。


  置酒高堂,悲歌臨觴。


  人壽幾何,逝如朝霜。


  時無重至,華不再陽。


  蘋以春暉,蘭以秋芳。


  來日苦短,去日苦長。


  今我不樂,蟋蟀在房。


  樂以會興,悲以別章。


  豈曰無感,憂為子忘。


  我酒既旨,我肴既臧。


  短歌可詠,長夜無荒。


  ——《短歌行》


  就這樣說著笑著,或許沒有人注意到,自始至終,蕭昭業都沒有親自動手,用刀取用過羊肉。他的碗中總是不曾間斷地續著一片片形狀奇異,切口粗糙的烤肉。女子取過丫鬟遞來的方巾,漫不經心地擦拭著手上的油膩——這頓午膳總算是用畢了。


  自上次受了劍傷,蕭昭業的左手總是吃不上勁。或許將養數月能夠恢複如初,或許這便落下了一生的遺憾。盡管大齊崇文輕武,左手乏力並非什麽攸關性命的缺陷,但一個殘疾之人又如何能手握大權,甚至於繼承皇位?為今之計,便是先封鎖消息,掩人耳目,無論是敵是友,亦敵亦友,非敵非友,都不能泄露此事——卻也因此不能尋醫士來診治。


  蕭昭業咀嚼著口中熱氣騰騰的烤羊肉,腦海中浮現了前幾日車駕中的一幕??

  “王爺的身體當真沒有不適?”


  “先生方才不是回稟皇爺爺,說本王已然無恙?”


  “王爺當真希望在下據實稟告?”


  蕭昭業默了聲,沒有回話。


  楊瑉之輕歎一聲,緩緩道,“利劍傷及經絡,若不細細調養,隻怕這手,再難痊愈。”


  見對方已然說中要處,蕭昭業雖不甘,也隻能默認,“如何調養?”


  “半年為期,閉門靜養。外施針法,內用藥飲。在下有把握能讓王爺的左臂恢複如初。”


  蕭昭業看向抬起的左手,幹笑了兩聲,“有勞楊兄掛心,隻是這閉門半年誠難做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如今本王也顧不上這條臂膀了。”


  “既如此,在下不才,此處有一份方子,對王爺的傷或許有所裨益。若王爺傳召,在下自當前去為王爺針灸診療。”楊瑉之的笑容溫潤如玉,叫人挑不出一絲一毫的錯處,讓人生不起一星半點的反感。


  蕭昭業接過一紙藥方,不待細看,便塞入懷中,“多謝先生!隻是還望楊兄能給本王一個承諾——此疾此方此事,這世間再無第三人知道。”


  楊瑉之並無半點猶豫,拱手應道:“是。”


  但他已然清楚,這再無第三人知道的代價,便是當今日的這一番對話不曾進行過——那紙藥方多半會化作灰燼,而南郡王府亦不會再傳醫士進門。


  是不信任他嗎?的確,現在看來,他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是嫉妒他嗎?的確,歧黃之術、救世之道,他無一不精。但當蕭昭業的心底生起那種不由自主的抵觸時,他明白——自己永不可能真正接納此人,無論如何調試,無論如何掩飾,無論如何賭誓,自己終究是一個心胸狹隘之人。


  ??

  桑泊,兼有北湖、後湖、昆明湖等別稱,位於建康城以北,輕波如撩,風景如畫,碧鏡如凝,楊柳如依。自孫吳在當年的建業,如今的建康城建都以來,桑泊一域便被劃作皇家園林,平頭百姓不得擅入。隨郡王府傍水而建,倒是僻靜雅致。膳後閑步,一行四人說說笑笑著,便行至桑泊之畔。卻見一尾烏篷船、兩柄木槳靜候在此。


  “藍天白雲,綠水清波。孤舟一葉,短楫一雙。當真是好意境!”何婧英開口讚道。


  “姐姐可有意棹槳?”


  “當真?”女子的驚喜不由自主,卻隨即止聲,征詢似的望向蕭昭業。


  “有興趣,玩玩也無妨。”蕭昭業笑著回答。


  蕭子隆回身瞥了眼,遠遠跟著的那群奴婢仆從們,笑道:“這隻小筏原是供興起時我們二人胡鬧的。坐四個人想是不妨,隻是一幹奴才怕是帶不得了。”


  “要不還是算了罷??”何婧英搖了搖頭,顯出一副畏懼的樣子,“我不會水,萬一??”


  “怎麽會落水呢?要是真那麽背,我和昭業水性都好得很,叫他救你便是了。”


  “但我還是覺得??”


  “你且放寬心。”蕭昭業笑著拍拍她的手,“不過消遣耳。”


  何婧英忍不住將目光滯留於男子輕拍自己的左掌上——的確,自己從未有過水上行船的體驗,乍聞之下,自是喜不自禁。但若是因他劃槳之時力不從心,叫人瞧出端倪,可怎生是好?


  “不過是泛舟湖上,何須他們侍奉?”蕭昭業道,“一抔閑情,一壺佳釀足矣!”


  被何婧英一個眼神瞟過來,男子忙改口道:“一壺清茶,一壺清茶??”


  四人先後上了船,船隻被兩名強壯的仆從穩穩一推,悠悠地往湖心而去。兩個女子一人一槳,站在船頭劃起水來,蕭子隆、蕭昭業二人則端坐船篷之下,時而品茗,時而笑談,時而望向篷外的那兩抹倩影。


  “歆兒,可玩夠了?你也得小心身子啊!”


  若不是蕭子隆此言,眾人,包括王歆在內,隻怕又該忘記隨郡王妃已然身懷六甲。王歆怔了怔,似撂不下手中的船槳。


  “不如我們也進去吃茶罷!現下有風,隨波逐流,倒也快意自在。”


  在何婧英的勸說下,王歆欣欣然撇下木槳,一同進篷去了。


  午後陽光正暖,水麵船隻輕搖,耳畔歡聲笑語,眼中倦柳輕疏??春意漸散,微風推動著無拘無束的小舟,走向不遠處那個全新的夏日。船上的人或多或少懷著這樣的感覺,告別了充滿新生的春天,他們將走向屬於這一代人的,全新的盛夏。隻是沒有人意識到,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悠然自得地說,肆意暢快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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