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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既見君子(下)

  晨光熹微,襯出一個坐在廊下的單薄身影。她周身的衣料都帶著潮氣,似是在屋外候了一夜。春日以來,天明得愈來愈快。不多時,送藥的丫鬟行至眼前,依命將藥留下,便滿腹狐疑地轉身離去。請脈的邢子然緩步而至,屈膝行禮。她神情莊重,以不容置疑地語氣道著一句話:“王爺正在休養,請太醫辰時再來!”


  來人不敢違逆,隻得怏怏而去,心中暗暗嘀咕道:“莫不是王爺昨日深夜已然仙去,王妃哀傷過度,心神恍惚?還是速去稟報太子罷!”


  她鬆了口氣,繼續屏神聽著屋內的動靜。快了,就快了!她厭惡等待,卻不畏懼等待,即便是每分每秒如坐針氈的煎熬,隻要還有希望??

  “太子、太子妃駕到!”這聲高喊是那樣刺耳。隻見院牆之上黃羅傘蓋隱現,很快,門口便出現了一眾人影。


  奴仆開路,走在其後的蕭長懋一襲白衣,似乎一夜之間蒼老不少。王寶明釵環盡褪,眼眸微紅,麵有哀色,跟在蕭長懋身後半步。


  何婧英扶著地,緩緩起身,腳下竟有些站不穩,微微踉蹌後,穩住身形,行肅拜之禮,道:“兒臣參見父王、母妃。”


  “免禮。”蕭長懋仍向前走著,望向何婧英的目光中帶有一絲惋惜,“昭業可還好?”


  “王爺還好。”


  眼見一行人擦肩而過便要往屋裏去,她忙急急地擋住去路——如果之前尚存僥幸,事到如今,楊瑉之的身份再是瞞不住了。


  “父王母妃,恕兒臣不能讓行。兒臣請來的醫士正在屋中診治,一旦受擾,王爺危矣!”


  “你請來的醫士?”蕭長懋麵有疑色。


  “是的。”


  “怎可將法身的性命交付於江湖郎中?”王寶明心下一急,便要往屋裏走去。


  “母妃??”何婧英立時移步,擋在太子妃身前。


  “嫤奴你怎的如此不知事!不知底細的區區郎中如何能醫治吾兒!”王寶明嗔怒道。


  “母妃有所不知,這位醫士姓楊,名瑉之,乃是楊門世醫的傳人,其母更是名傳天下的‘禦姬巫醫’。他一人兼善兩家絕學,術精岐黃,世所罕見??”


  “果真?”蕭長懋一向沉著的臉上難得失神,“楊門醫聖。巫姬——醫絕。這位楊醫士果真有此能耐?”


  “正是。”何婧英正色言道,“楊醫士曾囑咐兒臣,他為王爺施針之時萬不可有人打擾,否則危及王爺性命!現在距辰時不到半刻,到時一切便有分曉。”


  “嫤奴,你若識得如此能人,為何不盡早將他請來?為何??不稟告與我們?”王寶明問。


  “兒臣也是昨夜方打聽到楊醫士現下暫住建康城中,事急從權,來不及稟明父王母妃,便擅自做主將他請來??望父王、母妃恕罪!”


  “他暫住在建康城中?”蕭長懋雙眼如潭,似有猜疑。此人既有如此之才,卻並未聲名大噪,想是不慕名利,隱匿於市,又怎是一兩日之內可以尋得的?一切似乎過於湊巧??

  蕭長懋微微眯眼,看著何婧英,緩緩問道:“這位楊醫士可是與你有舊?”


  聞言,她袖中手指輕顫,麵上仍是鎮靜之色,卻不知道該如何作答。素未謀麵,這一連串的巧合便會令人疑竇叢生。若為舊識,何處相識?因何相識?這一個又一個的謊真能圓得周全?

  正當何婧英局促不安之時,屋門突然被推開,男子短衣布褐,徹夜未眠的他臉上不見一絲倦容。


  從容不迫地轉身掩上屋門,楊瑉之嘴角帶笑,走上前來,拱手道:“草民楊瑉之見過太子、太子妃。”


  口中自稱草民,卻不行跪拜之禮,當真狂妄!雖是一介布衣,可這般形容氣質,風流俊雅,翩若謫仙,倒無人注意到他的失禮之處。


  “王爺如何?”不待太子發話,何婧英便急切地問道。


  “王妃寬心,王爺適才已然醒轉過來,性命無虞,隻需靜養??”


  話未說完,一道極快的素色身影掠向屋中,眼前哪裏還有女子的蹤跡。


  “哈哈哈!”蕭長懋眉間愁雲盡散,開懷笑道,“先生大恩,本王定當厚報!現下,先進屋看看昭業罷!”


  楊瑉之嘴角的笑意黯淡,虛拱了拱手。


  蕭昭業臥於榻上,麵色雖然蒼白,但眸間已有神采。見到一女子疾步跑來,將地麵跺得悶響,蕭昭業緩緩扯起半邊嘴角,喉結微動,似有玩笑之意——卻在看清來人麵上那般夾著淚光的喜悅之時,說不上話來。


  有那麽一瞬間,他意識到或許自己已經真正擁有這個女人了,另外半邊嘴角不由自主地跟著揚了起來。


  何婧英一路小跑著到榻邊,對上那溫柔的目光,膝蓋一軟,便直直地跪下了,淚水從睜大的眼中肆意地流下,嘴巴半張著,不知該說些什麽。曾經害怕再無機會說出的那許多話,此時卻不知逃遁去了哪裏??

  “地上涼??”蕭昭業看著女子喜極而泣的麵龐,隻覺得移不開視線,緩緩吐字之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無力。


  “法身!法身!”與此同時,王寶明急匆匆地進得屋來,跟在她後麵的是蕭長懋、楊瑉之一行人。


  何婧英倉促地抹去眼角淚水,站了起來,退立一旁。


  不多時,禦醫聞訊趕來,皆是又驚又歎,齊聲道賀。


  “楊公子年紀輕輕,妙手丹心。臣以為,當舉薦其供職太醫院,”周太醫對太子爺如是言道。


  一時間,在場禦醫紛紛附和,讚歎之詞毫不吝嗇地砸向了默默立在一邊的楊瑉之。蕭長懋靠在座上,淡淡地看向楊瑉之,微微地點著頭,算是對眾禦醫的回應。


  “父王,兒臣以為不可!”


  這聲音一字一頓,如甘霖入旱土般,劃破室內的喧鬧。


  眾人齊齊止住了議論,蕭長懋回頭,向床榻看去。隻見何婧英正側身坐在榻沿,低著頭,看不清麵色。


  “兒臣以為,楊先生濟世之才,若快意江湖,治病救人,長此以往,必能博得舉世盛名。可太醫院中,人才濟濟,楊兄年紀尚輕,難有作為,豈非屈才!”


  蕭昭業仰麵躺在榻上,目光從那張因著急而憋紅了的秀顏上移開,側臉望向蕭長懋,卻將方才幾欲抽離掌中的纖手攥得更緊了。他嘴角輕動,語音雖輕,但卻有力。


  “楊兄於兒臣有救命之恩,金銀財帛自是不能虧欠,可若為予他官名而將他強留於太醫院中,雖是好意,卻未免不近人情了。不若讓楊兄自己決定去留可好?”


  “也好。”蕭長懋象征性地看了坐在自己身旁的太子妃一眼,隨即點點頭,轉而麵向楊瑉之,問道,“楊醫士可有入仕之意?”


  “不瞞太子,草民在民間漂泊數載,荒木無根,還乞謀得個一官半職,效力朝廷。”


  楊瑉之平穩的語調聽不出半點情感的起伏,仿佛在敘述著一個平淡的故事,而不是在開口討要著功名利祿。這分明是一個不卑不亢、無欲無求的避世之人,卻那樣自然隨意地陳述著自己對“功名”的企望。


  始終低著頭沉默的何婧英聞言,突然抬頭向他望去,臉上的驚訝與急切顯露無疑——為什麽,為什麽他不離開這樣一個是非之地!

  “如此甚好!”蕭長懋似是讚許般點點頭,“這兩日先委屈先生留在府內照看南郡王,待我向父皇請旨,為先生求官!”


  “草民遵旨。”楊瑉之優雅地微微躬身。


  地下站著的一眾老臣眼中頓時大放異彩,如此青年俊秀,自家的女兒又有著落了。隻是不知他家中可有糟糠之妻?有也無妨,不過是一介貧苦婦人,左右給上一筆豐厚的銀子,休妻再娶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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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時,窗外日色正好。女子輕輕推門而入。


  “送走??父王母妃了?”榻上傳來輕輕的詢問。


  “嗯。”她腳下不停,一點點走近。


  “你們下去。”蕭昭業吩咐道。


  “是。”


  待屋門重新關上時,女子已然默默坐在了榻沿上,微微低頭,麵色凝重。


  “你不願他留下?”


  這低低的言語,輕飄飄的就像耳邊的呢喃。


  “嗯。”何婧英怔怔地看向衣擺上的繡紋,微微點頭。


  “為甚麽?”


  她沒有回答。


  “是——因為我?咳咳??”話剛說完,蕭昭業便輕微但急促地咳了起來。


  何婧英恍若夢醒般急急抬頭,映入眼簾的麵龐仍是那樣蒼白,令她頓時暗悔,怎麽光顧著自己心裏那點疑惑與愧疚,竟忘記了眼前的人剛剛死裏逃生,虛弱不堪??

  “你快別說話了,養好身子才是。”


  何婧英伸手掖好被子,卻被輕輕扯住了衣袖。


  “咳咳??我承認,我並不大度??但既然他選擇留下,隻要他不對你抱有非分之想,你??你放心,我不會??”


  “你別說了!”女子悶悶地截住了他的話,“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說話都不利索,方才又是何必!”


  “難道任由你??為他出頭?”蕭昭業輕笑道,“沒由得叫父王疑心??”


  “好了,別說話了。”


  女子抬手想要抽出袖子,怎奈他仍抓著不放。她自是不敢使勁,隻有望向榻上的男子。


  “我沒事??”蕭昭業扯出一個笑容,“睡了好些時候,現在??精神好得很。你留下來,陪我說會子話??”


  盡管衰弱到根本使不上力,但他還是摳緊了手中的衣袖,仿佛一旦鬆開,便會失去什麽。


  “罷了,我就在這裏,你闔目休憩會兒吧。”


  “那可說好了??你,不能走??把午膳傳到屋裏用,別餓著了??”


  “嗯。”


  他心滿意足,緩緩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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