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深冬,雪蓋了屋頂薄薄的一層。冬天把一切都變得冷靜,連麻雀都安分下來,隻在屋簷和麵前院裏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串隱約的腳印;這腳印像是一步一步印在沈伊琳的心上,一點一點擠壓逼迫,讓她喘不過氣來。
淩冽的空氣把所有事物都凍的沉默,但沈伊琳卻愈發清醒。
深夜的風卷起院子中心的梧桐葉子,旋轉,揚起又落下。沈伊琳隻感到刺骨的寒冷,這漫漫長夜,她一個人,在這並不友好的異國他鄉,要如何才能熬得過去。這些日子裏,沈伊琳隻感到自己的心變得愈發沉重,破舊,僵化,變得卑怯而奴性,當沈伊琳反應過來這一點時,連自己也難以接受。
第二天早上,沈伊琳照舊去給皇後娘娘請安。崔蓮月也是照舊的沒有給她好臉色。
“你嫁到我秦楚國宮中來,便是要為我秦家開枝散葉的。”崔蓮月言語酸辣,看似風輕雲淡,卻又如刺一般深深紮進沈伊琳的心裏。
崔蓮月像是不願意放過任何能夠羞辱她的機會,“你若是抓不住戮兒的心,那也就罷了,”崔蓮月端正的坐在大廳中央,微微皺起了眉毛,臉色難看,“要是你連一兒半女都生不出來,以後戮兒必定是要娶妃納妾,再添家室的。你雖然出身不高,但也卻能嫁進我秦楚國宮中來,你是應該要好好把握機會的。”
沈伊琳隻微笑著,僵硬的牽動著嘴部神經,心裏早就刀槍不入。
“皇後娘娘說的極是,妾身必定竭盡心力。”她隨口應著,並不關心這皇後娘娘究竟說了些什麽。
隻是簇擁著皇後的幾位其他的娘娘,都隻拿起手帕,遮在眼前,眼神中卻也是藏不住的嫌棄,“這樣的卑賤貨色,姐姐你瞧她身子骨又單薄,想來也是抓不住男人的,”一位稍顯豐腴的娘娘說著,棉襖將她的身段裹得仿佛要透不上氣來,“姐姐你也別太生氣了,與其盼著這賤人為戮兒開枝散葉,還不如早些為戮兒再物色幾個更好的填房吧。”說完這娘娘便笑著,整個人在花枝雕木椅上渾身顫抖。
沈伊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那裏的,隻覺得頭暈目眩,整個人失去了重心。
甘泉宮門口仍是蓋了薄薄的一層雪,沈伊琳裹緊了自己的披風,仍是覺得寒風刺骨。
她隻覺得在這宮中,生活的實在是筋疲力竭。
回到秦戮的一契殿,沈伊琳脫了披風,便回到屋裏休息了。突然有一個侍女被小言押著進來了,是平日裏在大殿的香河。香河淩亂的散著頭發,咬著嘴唇,被小言反手壓在地上跪著,仍是不服氣的扭動著肩膀,想要掙開。
過了一會,小言便把她鬆開了,對沈伊琳說,“這不要臉的臭丫頭,在外麵到處散播娘娘的壞話!”小言氣憤的回頭看了那香河一眼,香河舒展了一下身子,雖仍是跪著,卻挺直了身板,眼睛定定的看著前方。香河不服氣道,“我可有哪裏說錯了?這沈娘娘,如今不就是在這一契殿中最受冷落的嗎?”說完,她竟扯著蒼白的嘴唇,笑了一下,抬頭看著沈伊琳。
沈伊琳心中一顫,更是被這不怎麽謀麵的小丫鬟的眼神,嚇得失魂落魄。
“娘娘你看!她還在說!”小言無計可施,隻好來告狀,在一旁瞪著香河,不住的跺腳。
沈伊琳心中卻也毫無打算,她雖明白自己在這秦楚國宮中,是舉步維艱,步步驚心,卻也沒料到才這麽短短幾日,自己宮中的丫鬟便如此大膽,敢於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說自己的壞話。她既生氣,又心涼,又隻能怪自己不夠爭氣。
她看著眼前這香河,模樣天生便長的刻薄,一看便是不安分,眉眼稀疏,是薄命的相。想來也是個苦命的孩子,沈伊琳心裏想著,這樣的普通孩子,要想生活在這深宮中,怕更是萬分的艱難。且這香河又偏偏被分到我沈伊琳的宮中,難免在這秦楚國後宮中受盡的冷眼。連沈伊琳我自己,都已經嚐盡了這宮中冷暖,香河隻是底下區區一個小婢,相比更是舉步維艱。
但是,若連這一個小婢都能隨意欺壓自己,我這一個堂堂的秦戮的正妃娘娘,豈不是做的太窩囊了嗎?沈伊琳想著,氣由心生。若是可憐這香河,又有誰能來可憐我沈伊琳呢?
這尋常碧奴,到了一定年紀便能放出宮去,另尋佳婿,可我沈伊琳呢?卻隻能困在這冷清的後宮中盡此餘生?這不公平,這是不公平的,為何老天偏偏要如此對我沈伊琳?
她看了一眼香河,走上前去,像此前的崔蓮月羞辱他一樣,用食指之間挑起她的下巴,看著她驚慌失措的眼神,“香河,本宮倒想聽你說說看,平日裏你都是如何傳我的流言的?”
香河脾氣卻是烈性,她硬是轉過頭去,避開了沈伊琳的手。沈伊琳心裏一陣難受。連著小小的婢女,都比自己更加烈性,更加不服輸,自己豈不是太懦弱無能了?
香河看也不看沈伊琳一眼,隻看向窗外,“香河說的是,你沈伊琳在離月國時,自小便迷戀那晉王世子,隻可惜那晉王世子,直到你出嫁那天都未曾來見你一眼,卻甘願與那十六殿下眉目傳情,傳出斷袖隻聞,縱是任天下人恥笑,也不願意看你沈伊琳一眼!”香河字字句句,分量頗重,字字清晰,如槍彈一般打在沈伊琳的心上。
沈伊琳勃然大怒,自己的少女心事,在她香河這等下賤婢女的嘴裏竟然變得如此不堪……她的手抓在坐著的雕龍紅椅上,指尖因受力而發紅,僅僅攥著那扶手。
“你說什麽?”她不甘被這香河侮辱,衝上前去,抓起了她的衣領,麵目前所未有的,因震怒而扭曲。
香河卻是毫不畏懼,繼續說著,“娘娘你還沒聽清楚嗎?香河說的是,你沈伊琳在離月國便纏著晉荀奕,可人家一眼也不看你;如今又死皮白賴的粘著我們秦戮,人家也照樣對你不感興趣!”沈伊琳抓著她衣領的手劇烈的顫抖著,她氣的腦內一片空白,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大家都在議論,說你沈伊琳就是一個下賤胚子……”
香河正說著,沈伊琳終於怒不可遏,抽了她一個耳光,自己摔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