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開始的錯
中國,台灣。
強冷氣流的影響,台灣的天氣也十分陰冷。走在路上的人們穿著厚實的衣服,抵禦著寒風侵襲。台南的警署大樓就在對麵,而另一邊的馬路上,穿著薄大衣的女人站在公用電話亭中掛斷了電話。
沒有人注意到那個女人,而她早就淚流滿麵。
千葉綺華伸手拭去斑駁的眼淚,揚起嘴角輕輕地笑了起來。耳邊還回響著他那一聲呼喊,他終於開口喊了她的名字,在電話那頭。可以放心了,再也沒有遺憾了。她也沒有什麽留戀的,這個世界上原本她也隻是一個人。
媽媽在四年前過世了,她要下去與她團聚。
千葉綺華走出了公用電話亭,平靜地望向對麵的警署。她邁開腳步,一步一步走去。離得有些遠了,似乎聽見身後的電話亭裏傳出電話鈴聲。不知道是誰打錯了電話,還是誰打回了電話。但是她恍若未聞一般。
千葉綺華被守衛警員攔住了去路,開口盤問,“小姐,請問有什麽事。”
千葉綺華深呼吸一口氣,抬頭望了眼天空,似乎是在哀悼自己即將失去的自由,最後的光明。她鎮定從容,輕聲說道,“我是來自首的。”
守衛的警員一愣,立刻警惕地盯著她。
警署的專案組辦公間,伊盼兒坐在角落的位置裏,對著電腦用網絡尋找著千葉綺華的行蹤。忽然,有人奔進辦公間嚷嚷道,“頭兒,那個叫千葉綺華的女人自己來自首了!”
什麽?
眾人紛紛抬頭,伊盼兒整個人一怔。
千葉綺華竟然會來自首?這是為什麽?他們這樣全力地找尋她的下落,卻沒有料到她會主動出現自首。這的確讓人大吃一驚,措手不及。
李探員站起身來,沉聲喝道,“走!”
伊盼兒隨著李探員前往關押疑犯的靜室,警員打開了門,伊盼兒的視野漸漸開闊,她終於瞧見了千葉綺華,久違的故人。千葉綺華不急不徐地抬起頭,視線掠過李探員,對上了伊盼兒,微微一笑。
兩人在千葉綺華的對麵坐下了,桌上放著記錄審訊的東西。
李探員問一句,千葉綺華回答一句。
“遠承的幕後操作人是不是你?”
“是。”
“被害人的死和你有沒有關係?是不是你想出的主意殺死他們?”
“是。”
“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了錢。我需要一筆錢。”
千葉綺華清楚地交待了事情的經過始末,而且一點也沒有遺漏。顯然主謀是她,這個案件到這裏總算是可以做個了結。但是總有哪裏不對勁,伊盼兒的第六感覺告訴她,一定是遺漏了些什麽東西。
“李Sir,我可以單獨和疑犯談談嗎。”伊盼兒開口請求。
“最多十分鍾。”李探員答應了伊盼兒的請求,拿起審訊的記錄走出了靜室。這已經是寬容了,按照正常程序這是不允許的行為。
待人走後,伊盼兒凝望著千葉綺華,困惑問道,“千葉醫師,你是在替誰頂罪。”
千葉綺華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全都是我做的,我替誰頂罪?”
“那個人值得你這麽為他犧牲嗎?”伊盼兒冷聲問道,眼底卻彌漫起一股哀傷。同樣身為女人,她知道她這麽做是為了什麽。隻怕又是一個飛蛾撲火的女人,不顧一切地向前衝,甚至焚燒了自己也完全不顧。
但是究竟值不值得,也許隻有對那個甘願付出的人而言是值得的。
千葉綺華靜靜地望著她,清麗的容顏泛起淡淡的暖意,她徐徐說道,“伊小姐,你已經知道答案,又何必多問呢。相同的問題換作是你,那麽你覺得值得嗎?”
伊盼兒潛入日本,殺害天皇,又這樣奮不顧身。
她自然也是有所了解。
雖然她不知道藤原春日和她之間究竟有什麽恩怨,但是她明白一個女人為了心愛的人,可以自私到徹底,也可以癡傻到徹底。想來這世上的愛恨情仇,恐怕都是注定的結果,就像是那個她曾經說過的故事。
“竊取商業機密加上謀殺,你會死的,沒有任何活下來的可能。”伊盼兒試圖想要軟化她,雖然知道這隻是徒勞無功。
千葉綺華沉靜地望著她,燈光下,她的容顏顯得蒼白安詳,“從我決定來台灣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打算活著。伊小姐,你不要多費口舌了。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願意接受判決接受……死刑。”
“請你告訴我,究竟是誰。”伊盼兒眼眸一緊,期許她能說出幕後黑手。
千葉綺華卻是緘默不語,不打算再開口了。
“是不是藤原春日!”她又是問道,心裏感覺到不可能是她。
千葉綺華閉上了眼睛,任她盤問。宛如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再也不肯說一個字。
伊盼兒無奈地站起身來,轉身離開。門打開的刹那,她輕聲說道,“明天我再來看你。”
警員進入靜室,押著千葉綺華走向關押的囚牢。
千葉綺華走進監牢,平靜地坐在了鐵床.上。雙腳雙手全都銬著手銬,她扭頭望向小小的天窗,那一縷陽光射進眼底,都是陰鬱。
忽然想起曾經的對話,他的神情那樣執拗。
她對他說了小貓阿狸的故事之後,他說,“那麽我也給你說個故事。”
“好啊。”
“有一個傳說,說的是有那麽一隻鳥兒,它一生隻唱一次,那歌聲比世上所有一切生靈的歌聲都更加優美動聽……”
……
由於千葉綺華在台灣主動向警方自首,而她又是日本國籍,所以台南警署方麵立刻聯係了日本相關警察廳,協助案件關於嫌疑犯的調查。據悉,千葉綺華在日本已經沒有任何親人。父親很小就因病去世了,而她的母親也在四年前去世了。
千葉綺華隻身一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哪怕是死了,恐怕也是沒有什麽遺憾。
東京的警察廳警員,立刻聯係到了千葉綺華所在的醫院。
院方得知消息後,十分震驚。因為千葉綺華在醫院內是出了名的好人緣,脾氣好,人又漂亮,追求她的醫生也大有人在。她平時還經常去福利院,照顧老人和小孩。眾人眼中的千葉綺華,她像是虔誠的信徒。
隻是奇怪的是,她從來不交男友。可能是心裏有人了吧。
當眾人得知她在中國台灣成為商業罪以及謀殺罪的疑犯後,全都呆住了。
這幾乎是沒有可能的事情,但是偏偏就發生了。
同時,夜禦館得到消息,消息立刻通傳到了黑崎聞奕的耳朵。
石井以及涼子跪坐在蒲團上,涼子輕聲說道,“聞奕少爺,已經得到準確消息。東京警察廳收到了相關消息,千葉醫師在台灣主動向警署自首,承認了罪刑。她沒有替自己請辯護律師,看來是一心求死。”
“馬上派遣辯護律師前往台灣。”黑崎聞奕沉聲說道。
“是。”
“還有,那邊依舊沒有動靜嗎。”黑崎聞奕抬頭望向麵前的兩人,凝眸質問。
已經五天了,五天時間的思索都不能讓他主動低頭嗎。難道非要他拿著查到的證據親自去盤問,讓他啞口無言,他才肯承認自己所做的事情嗎。為什麽要執迷不悟。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
石井低頭回道,“城源先生每天正常進出公司,沒有任何異樣。”
“隨時注意他的行蹤。你們先下去。”黑崎聞奕吩咐了一聲,兩人恭敬地起身離去。他獨自一人坐在大正殿內,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憊。過了許久,他才站起身來,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出殿去。
殿外一片明媚,天氣卻十分陰冷。
四月,應該是春暖花開的季節。
黑崎聞奕一扭頭,瞧見藤原春日穿著厚實的外套,朝他徐徐走來。她也在同時瞧見了他,莫得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望著他。黑崎聞奕走到了藤原春日麵前,低頭望著她的容顏,心裏莫得流淌過一陣涼意。
“發生什麽事了嗎。”藤原春日察覺出了他的不對勁,擔心地問道。
黑崎聞奕搖搖頭,沉聲說道,“沒事。什麽事都沒有。”
很快的,再過不久,就真的會什麽事也沒有了。
“婚宴的餐廳布置我突然有了新的想法,我想要好多好多……”藤原春日挽住他的手,柔柔的女聲在耳畔響起。
黑崎聞奕眼眸一緊,眼前浮現起伊盼兒那張愴然的小臉。
他又該去怎麽麵對她。
……
“城源先生,東京警察廳接到了中國台灣警署的電話,聲稱有一名叫千葉綺華的日本籍女性成為商業機密案以及謀殺案的嫌疑犯。目前已經向台南警署投案自首,現被關在警署監獄。”收到線報的屬下立刻打來電話回稟。
城源望沒有一絲表情,默默說道,“知道了。”
掛斷了電話,那聲音也消失了。
辦公間內寂靜到讓人感覺孤獨以及恐懼。
城源望站起身來,替自己倒了杯酒。他拿著酒杯,走到落地窗前。拉下了百葉窗,望向密密麻麻川流不息的高樓馬路。整個東京仿佛盡在眼底,他卻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在做些什麽,竟然一無所有。
甚至,還失去了更多的東西。
“Source,我早就知道你會這樣做!可是,他就真的會和你在一起嗎?他和我們不是同類,你怎麽就不明白,你在妄想這份感情,你隻是在妄想一份不屬於你的感情。我會在天上一直看著你,看看你究竟有沒有得到……”
“Source,我隻想問你一句,你的心裏有沒有我,哪怕隻是一秒鍾?”
城源望永遠都記得這一段話語,永遠都記得是他拿槍抵住了他,按下了扳機。他也永遠記得,自己像是失了心一樣的絕情回答。
“沒有。從來都沒有。一秒鍾也沒有。”
他終於倒向了自己,鮮血孜孜流淌,沾染了他的手,突然什麽東西從眼眶裏落了下來。
他嚐到了鹹澀的味道。
“咚咚咚——”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城源望猛抽一口煙,回過神喊道,“進來。”
“城源先生,下午兩點三十分有會議。”秘書走進辦公室,輕聲提醒。
“知道了。通知各個部門,會議正常召開。”城源望背對著秘書,凝聲吩咐道。
秘書退了出去,城源望卻沒有動彈。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妄想,或者他已經瘋了。而且瘋得徹底。他隻會往前一直走一直走,不能停下來。因為早就沒有回頭路。也許從一開始,從那一眼開始,就已經注定結局。第一眼,就已經是錯誤。
城源望揚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忽然清澈平靜。
城源望似乎是做了決定,他抽完最後一口煙,一腳踩滅煙蒂,轉身出了辦公室。
會議室內已經聚集了各部門的經理主管,瞧見城源望的到來,集體起身注目。城源望微笑入座,沉聲說道,“開始吧。”
近兩個小時的會議,順利地進行直到結束。
各個部門的經理以及主管陸續離去,城源望則依舊端坐在大班椅上,沒有動彈。一旁的秘書整理完資料,扭頭提醒道,“城源先生,已經散會了。”
“我知道,我想在這裏坐一會兒。你先去忙吧。”城源望眯起小眼睛微笑,徐徐說道。
“好,那我先出去了。”秘書拿起文件,點頭走出了會議室。
諾大的會議室,又隻剩下他一個人。
城源望的麵前是一台筆記本,他的目光停留在液晶屏幕。突然伸手碰觸向鍵盤,他在鍵盤上敲打出一個字又一個字。過了許久,他終於停了動作。而筆記本的屏幕上已經呈現了一整個Word的字幕,密密麻麻的字體。
他將文檔上傳到自己署名的郵箱內,設置了發送日期。
城源望隨後進行了徹底刪除,他關了筆記本,像是鬆了口氣。又是坐了一會兒,他拿出手機,撥通了某個號碼。而這個號碼的顯示者為“黑崎聞奕”。
“嘟嘟——”電話正在接通中。
突然被人接通,低沉的男聲“喂”了一聲。
城源望眼底閃爍著笑意,他還是那個笑起來和煦如風的男人,似乎一點也沒改變。握著手機,對著電話那頭的黑崎聞奕調侃道,“是我。看看時間馬上要下班了,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去夜禦館吃個便飯?”
“來吧。”黑崎聞奕一口答應。
簡短的一通電話,隻是寥寥幾句。
城源望隨手將手機放回,終於站起身來走出了會議室。離下班還有幾分鍾,他算是早退了。進出電梯都有人打招呼,他微笑回應。走出大廈,他前往地下停車場取車前往夜禦館。恐怕這將會是最後一頓飯。
英皇財團大廈的地下停車場,上下三層。
停車場內停靠著一輛黑色轎車,在一排的轎車內顯得並不起眼。而轎車的後車座,短發的女人一直盯著停車場入口,似乎在等待誰出現。她有著一雙敏銳犀利的雙眼,像是在捕捉獵物一般。
忽然,停車場的電梯門打開了。
電梯內走出一道身影,男人走向自己的轎車,用鑰匙遙控開了鎖。他坐入車內,徐徐駛出停車場。銀灰色的轎車前腳駛出,黑色的轎車立刻跟隨。兩車一前一後,黑色的轎車並不是緊緊跟隨,卻是恰好地間隔了一些距離。
銀灰色轎車內駕車的男人似乎沒有發現,朝著前方奔馳而去。
短發女人雙手握著方向盤,視線緊盯著前方的銀灰色轎車。她抿了抿唇,暗暗呢喃:哥哥,今天晚上就是你的忌日,我終於等到了。今天晚上我就要替你報仇。城源望,你這個殺人凶手,你逃不了的。
川流不息的東京大道,來往的車輛,沒有人知道一場暗殺正在進行。
天氣更加陰沉,恐怕這幾天就要下雪。
四月中旬,如此反常的一個月。
……
城源望駕著車來到了夜禦館,館內的守衛識別了來人,這才放行讓車輛進入。而馬丁艾麗所駕的車輛,則在夜禦館不遠處的一條巷子裏停靠。她沉靜地坐在座位上,伸手從後車座拿過背包。
馬丁艾麗拉開拉鏈,背包裏是一把0.357口徑沙漠之鷹。
沙鷹具有強大的威懾力,不是任何都能控製其發射力量。
她拿起手.槍,熟練地將子彈裝入手.槍,又將消音裝置安裝在手.槍的口口徑。
一切準備就緒,她隻需要等待他出來就可以。
夜禦館內,藤原春日得知城源望要來,她十分開心,立刻擺好了棋盤等候。黑崎聞奕與藤原春日並肩而坐,果然,城源望到來了。房門拉開,他走進房間瞧見房間內擺好的棋盤,笑著說道,“我又來當電燈泡了。”
“望,快來下棋。”藤原春日朝他招手,笑著說道,“棋盤我都擺好了。”
“你怎麽不下?”城源望走到方桌對麵坐下,隨口問道。
藤原春日望向身旁的黑崎聞奕,親昵地摟著他的手臂,“因為我要去準備晚餐。再說了,我都不是聞奕的對手,交給你了。好了,你們慢慢下,我去準備。”藤原春日鬆開了手,站起身來離去。
“辛苦你了。”城源望沉聲說道,視線轉回到棋盤上。
“來一盤。”黑崎聞奕不急不徐地開口,拿過了麵前的棋盒。
城源望見他選了白子,狐疑地說道,“你不是一向喜歡黑子嗎?”
黑白子,黑崎聞奕喜歡選黑子。而他喜歡選白子。
這是多年來的規矩,不曾改變過。
但是今天,他竟然選了白子?
“這個世界不是永遠不變,人也不是永遠也不變。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人就會慢慢地變了。不過,說不一定哪天就變回來了。”黑崎聞奕不動聲色地說道,抬頭望向他。
城源望心裏一驚,他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
“那今天我就先下了。”
“好。”
兩人不再說話,黑子白子交錯地落在棋盤上。
不過一會兒,棋盤上已經落了許多棋子。
城源望注視著棋盤,沉聲說道,“婚期馬上就要到了,你真的要和春日結婚嗎。”
“有些事情,不是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如果我能控製這個世界的一切,那我就不是人了。”黑崎聞奕開玩笑似地說道,那口氣卻讓人覺得深沉。
“千葉在台灣投案自首了,我派了律師負責她的辯護。”黑崎聞奕下了一子,徐徐說道。
城源望手指夾著棋子,卻是一窒。他愣了下,這才下在棋盤,“我聽說了。”
“台灣當局控告她商業罪以及謀殺罪,東京院方全都震驚。”黑崎聞奕抬頭望向他,沉聲說道,“不但是他們,連我也吃了一驚。千葉這樣的女人,平時連隻貓也不敢殺,又怎麽會有這個膽子殺人。”
“是啊,她平時連隻貓也不敢殺。”
“不過誰也說不清,她是個專業醫師,開刀的時候也沒見她害怕。”
“或許……”
黑崎聞奕說一句,城源望應一句。顯然他的回應很漫不經心,整個人像是出神一樣。
一盤局結束,城源望慘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