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哭的時候
二月中旬。
日本不時地下小雪,街頭的枝條都積滿了薄薄雪霜。
夜禦館成為銀白色的世界,美得純淨透明。
周末的午後,城源望來到夜禦館。從前的時候,他都會在周末前來與黑崎聞奕下上幾盤棋。這個習慣最近又開始恢複。常禦殿的大殿,兩人麵對麵各自坐在蒲團上。中間擋著一張桌子,桌上擺著棋盤。
黑白子,黑崎聞奕喜歡選黑子。而城源望喜歡選白子。
每當這個時候,藤原春日就會好心情地親自下廚做壽司。等到了晚上,他們就可以嚐到她做的料理了。
下了兩盤棋,天色有些暗了下來。
時間過得太快了。
黑崎聞奕去書房接電話,大殿裏隻有城源望一人。藤原春日走了進來,她沒有瞧見黑崎聞奕,輕聲問道,“聞奕呢?”
“他去接電話了。”城源望微笑說道。
藤原春日走到桌盤旁坐下,望了眼棋盤,輕聲說道,“下得勢均力敵。”
“是啊,勝負難分。”城源望的視線也回到棋盤上,沉聲說道。
藤原春日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大殿外,注意到此刻沒人。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望,那個人要解決。不可以留下後患。”
“誰?”城源望徐徐問道。
“就是……”藤原春日急急開口,又是緩和了急噪,“就是買通的殺手。”之前就是因為留了活口,所以才會惹出是非。這一次絕對不能再有任何閃失了。
城源望眼底閃爍過一抹深邃,他沉聲說道,“我知道該怎麽做。”
黑崎聞奕走進大殿,目光沉靜地望向兩人,隨口問道,“聊什麽呢。”
“我在和望聊他出國遇見的趣事。”藤原春日立刻接話,可是怎麽聽都有點欲蓋彌彰的味道。她的笑容燦爛,眼底卻有一絲慌張,被很好的隱藏,“挺有趣的。聞奕,我們什麽時候也去旅行呢?”
城源望眯著眼睛微笑,手中把玩著一顆棋子。
三人在一起吃了晚飯,藤原春日與城源望話題不斷。黑崎聞奕在一旁靜靜地聆聽,偶爾會插上一句話。相處的模式是如此,黑崎聞奕多半是靜默。隻是藤原春日會不時地將話題丟給黑崎聞奕,讓他開口。
氣氛還算融洽,不知不覺到了晚上八點。
天色黑了,天氣也很冷。
城源望看了眼時間,打算離開了,“不早了,我該走了。”
“幾點了?”藤原春日扭頭望向時鍾,笑著嚷嚷,“現在才八點,還早呢。望,再聊一會兒吧?”
“你們也要休息,我不打擾了。”城源望喝了口熱茶暖身,徑自站起身來。
“慢走。”黑崎聞奕沉聲吐出兩個字。
“你這麽早回去是不是誰在等你……”藤原春日還想說些什麽,但是她忽然感覺身體一陣強烈的不適,呼吸猛得急促,快要窒息。因為缺氧,她大口大口地喘息,想要得到更多的新鮮空氣,整個人難受得匍匐在地。
好難受……
呼吸,好象快要停止了。
黑崎聞奕猛地起身奔到她身邊,急忙將她摟起,他瞧見她小臉蒼白,沉聲吼道,“春日?春日!你怎麽樣了?來人!來人啊!”
呼呼——
藤原春日的呼吸太過困難,缺氧讓她腦子一片空白,一陣天旋地轉,她徐徐閉上了眼睛。而他那張焦急的英俊臉龐也漸漸消失在她眼前,最終變成了漆黑的顏色。她在他懷裏昏了過去,沒了聲響。
城源望立刻奔到藤原春日身邊,冷靜說道,“肌無力發作。”
藤原春日突然發病,而且情況似乎並不理想。她在急救室內急救了幾個小時,才脫離了危險,被送出了急救室。黑崎聞奕一直等候在急救室外,瞧見藤原春日被推了出來,他立刻奔了上去。
“春日!”他緊張喊道,而她閉著眼睛帶著氧氣罩。
城源望走了出來,他摘下了麵罩,“脫離危險了。”
藤原春日被推回了房間,黑崎聞奕留在原地望著她遠去。等到她消失在轉角,他才回頭問道,“到底怎麽樣?”
“肌無力加劇,敗血症對她的身體影響也很大。”城源望如實說道。
“真的沒有治療方法?”盡管之前就已經知道無法醫治,黑崎聞奕依舊是不死心地追問。
城源望搖了搖頭,同樣無能為力。
“她……”黑崎聞奕有些遲疑,沉沉問道,“她還能活多久?”
“隨時都有可能會死。”城源望也不能確定具體時間,但是他知道她的最長期限,“但是她活不過兩年。”
兩年?黑崎聞奕心裏一沉,春日的時間已經開始倒數了嗎?
他怔忪了片刻,沒有多說一句話,轉身離開。
黑崎聞奕來到了藤原春日所在的房間,徑自走到床沿望著她沉睡的小臉。他是不舍她的,更是不願她走的。伸手握住她的手,這種無法捕捉的感覺怎麽會那樣熟悉,好象曾經經曆過一次。
誰也在他的生命裏倒數計時過死亡的日子嗎?
黑崎聞奕在床沿坐下,守護著她一動不動。
黑夜過去,黎明即將來臨。
天亮得透了,藤原春日終於醒來,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她看見了一張落魄的俊臉,想要去碰觸,卻發現自己沒有力氣。黑崎聞奕隻是閉了一會兒眼睛,睜開眼的時候,他瞧見她已經醒了。
“春日,你怎麽樣?”他擔心地問道。
藤原春日吃力地將氧氣罩取下,女聲輕而有力,“聞奕,我們結婚吧……”
腦子裏什麽東西一下子炸開了,黑崎聞奕有些措手不及。他愣了半晌,恍惚的時候又聽見她呢喃地問了一聲。視線由模糊慢慢轉為清晰,藤原春日萬分期待的蒼白小臉映入眼底,正等待著他的回應。
藤原春日不敢呼吸了,先前是不能呼吸,此刻是不敢呼吸。她屏氣等待著他的回答,忽然發現自己前所未有的焦慮。如果,如果他猶豫了拒絕了,那麽她又該怎麽辦。但是她竟然隻想在他的生命裏留下點痕跡。
哪怕自己將會在不久之後離開這個世界,也許閉上眼睛就再也沒辦法睜開。
自己的身體如何,她清楚不過。
可她不想遺憾,不想什麽也沒有留下。
就算是自私,她也想自私到底。
黑崎聞奕慢慢地伸出手,撫向了她的小臉。他揚起唇角,沉聲說道,“結婚吧。”
“恩!”藤原春日得到了他的肯定,高興地點頭,心裏的酸澀一下子湧現。竟然忍不住紅了眼眶,淚水就這樣簌簌流下,貼著自己的臉龐,滑下兩道淚痕。她不知道自己是高興,還是為了什麽。
淚水好象不是自己的,一直一直流。
黑崎聞奕凝望著她,手指擦拭過她的淚痕,淡淡說道,“傻瓜,哭什麽。”
“太高興了。”她哽咽地說道。
“你想什麽時候結婚?”黑崎聞奕又是問道。
藤原春日淚眼婆娑,使勁地眨去淚水,輕聲說道,“四月吧。等到四月的時候,日本的櫻花都開了。你最喜歡櫻花了不是嗎。四月的時候,我們結婚。我要一個盛大的婚禮,我要全世界都知道我要嫁給你了……”
耳邊是她喃喃的女聲,輕輕柔柔很好聽。
黑崎聞奕盯著她臉頰上的淚痕,手指還感受到那濕漉漉的淚水溫度。怎麽突然就想到了另一個人,想到她哭泣的容顏,想到她倔強還帶著笑的神情。又突然得想要知道,她哭的時候,誰替擦眼淚呢。
會不會也有一個人,出現在她的世界裏……
比如說,她曾經提到過的傑穆斯?
……
一個星期之後。
日本第一大財團英皇財團總裁黑崎聞奕對著各大媒體召開新聞發布會,而這次發布會的目的則是宣布他與藤原春日的婚期。
藤原春日,英皇財團前任總裁藤原靖的獨生愛女。
這一空前的婚事將會震動整個日本,新聞發布會當日實況直播。
據悉,黑崎聞奕與藤原春日的婚禮將會在英皇財團旗下最大的酒店頂樓高空舉行。即日起,酒店頂樓的露台將會建造為一座空中花園,舉行盛大隆重的婚禮。
據悉,日本各大公司,包括黑道組織的頭目將會應邀出席。
消息傳播的速度十分快,隻隔了一天,世界各地都已經紛紛報道。
而身處意大利的司徒皇、陸小語以及德國的席耀司以及錢依依都得知了這一消息。
陸小語與錢依依的反應一致,震驚之餘卻是更加傷心,並且難以接受。錢依依因為懷有孩子,加上心裏氣急,整個人開始難受不適。這下可急壞了席耀司,他陪伴在錢依依身邊看管她不能再妄動。
當日,陸小語瞞著司徒皇,飛往了日本。等到司徒皇發現,她已經上了飛機。上飛機前,她留下了一通語音電話,“皇,對不起,沒有告訴你就獨自行動了。可是我覺得我必須要去一次。請等我。我會平安回來。”
司徒皇原本要追去,但是聽到她溫柔堅定的女聲,一下子竟然是沒轍無奈。
他們之間是信任,她說了讓他等她,那麽他就一定會等她。不是不擔心,而是知道她會信守承諾。這個時候,他知道她坐不住。
陸小語飛抵日本後,直接攔了一輛的士,前往英皇財團。等到了英皇大廈,她下車奔了進去。大廳處的接待告訴她,沒有預約總裁概不會見。她有些想笑,是啊,他是黑崎聞奕,也不是她想見就能見得到的了。
陸小語沒有氣餒,她就在大廳處等候。
等到了下午的下班時間,她盯著專用電梯,等待他出現。
果然,黑崎聞奕與城源望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電梯。陸小語立刻衝了上去,阻攔了黑崎聞奕的去路。黑崎聞奕瞧見了她,顯然是一怔,卻並沒有過分驚訝,似乎是意料之中,又或者是早就知道她會出現。
陸小語的突然阻攔,當然也惹得下班的職員好奇。
這個女人是誰?
總裁馬上就要結婚了,難道她是來挑釁的情人嗎?瞧瞧這女人,長得冷豔明媚,身材高挑,一副氣勢淩人的樣子,怎麽看都像是情人!
“陸小姐。”城源望開口打招呼,神色從容。
“黑崎先生,能單獨談談嗎。”陸小語瞥了眼城源望,直接對上了黑崎聞奕。
黑崎聞奕沉靜地望著她,不動聲色地點頭。
三人同時走出大廳,卻惹得人注目。
陸小語隨著黑崎聞奕坐入車內,車子行駛向未知的前方。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地方,車子停了下來。兩人紛紛下了車,寒冷的空氣迎麵襲來,呼出大團大團的白氣。
黑崎聞奕慢慢地走在前麵,陸小語走在後麵。
一刹那,陸小語仿佛回到了從前。
還是少年的他,也像今天這樣默默地走在她的身前。
陸小語幾乎是脫口而出,沙啞地喊道,“表哥。”
黑崎聞奕猛地停下,並沒有回頭。許久後,他沉聲說道,“你認錯人了。”
他簡單一句話,讓陸小語回到現實。她不得不麵對,而盼兒也不得不麵對,所有的人都不得不麵對。裴煥回不來了,哪怕他就是黑崎聞奕,可是他也永遠回不來了。過去就是過去,怎麽也回不來。
陸小語握了握拳頭,輕聲呢喃,“不好意思。”
“陸小姐找我有什麽事嗎。”黑崎聞奕沉聲說道。
她恍惚地抬頭,望向他的背影,“黑崎先生要結婚了?”
“四月。”黑崎聞奕一口承認,絲毫不隱瞞。
“那麽你真的愛你的新娘嗎?”陸小語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不對,因為他是黑崎聞奕,而不是裴煥。可是她忍不住,隻怕是不說,他就徹底地遠離了他們。那麽盼兒呢,她的獨一無二誰來填補。
不知道怎麽了,黑崎聞奕刹那想到了她。
那個第一眼看見就會讓他有異樣感覺的女人,她冷漠中帶著悲傷的雙眼,他莫得心弦一動,輕易被挑撥。而他愛的是春日,心裏那份深深的感情,眷戀的不舍,都因為春日。偏偏他又對她也有了這種不舍。
黑崎聞奕眯起眼眸,沉聲說道,“這是我的事。”
“好。”陸小語硬聲接話,又是問道,“那麽盼兒呢?伊盼兒,你愛不愛她?”
愛?愛她?
黑崎聞奕感覺前所未有的彷徨茫然,隻感覺心好象缺了一口子,怎麽填也填不滿。他不知道那是什麽,又想起春日病危的模樣,記著她短暫的生命,隨時都會離開這個世界,再也回不來。
他決然地否認,“不愛。”
陸小語不禁朝後退了幾步,他的回答讓她失望傷心,“原來是這樣。”
“抱歉,黑崎先生,我突然到來打擾了。”陸小語要問的話全都問完了,她不願意再多留,轉身的時候,輕聲說道,“治療很有效,她恢複得很快。請黑崎先生永遠也不要再出現在她麵前,永遠也不要。”
“再見,希望你結婚快樂。”
陸小語說完這幾句話,掉頭就走。
前方停著來時的那輛車子,引擎並沒有熄滅。陸小語穿過了馬路,攔了一輛的士揚長而去。黑崎聞奕隻是站在原地,過了好久才回頭坐回車內。
天空忽然飄雪,洋洋灑灑地飄下。
……
回到意大利之後,陸小語十分不開心。
別墅的第九層,司徒皇站在落地窗前望著她走進別墅。門打開了,陸小語站在門口,瞧見他穿著黑色襯衣西褲等待迎接她。陸小語一瞧見他,那份委屈一下子湧現,邁開腳步朝他奔去。張開雙手,緊緊地擁抱住他。
司徒皇伸手回抱住她,什麽話也沒有說。
“好累。”她說了兩個字。
司徒皇輕撫她的後背,沉沉的男聲在她耳邊響起,“我的肩膀給你靠。”他加了個期限,“一輩子。”
陸小語眼眶泛酸,點了點頭。
眼看著二月也要走到盡頭,冬天過去後,真正的春天又會在什麽時候來臨。
日子過得很快,一天又一天,眨眼到了三月。
意大利的三月,天氣開始慢慢轉暖。而今年的小雨季節比較多,像是上天在哭泣。
好不容易天氣放晴,又是周末,所以伊盼兒提出要去羅馬走走,散散心。
自從接受治療後,她就沒有離開過這座莊園。
陸小語詢問了傑穆斯,傑穆斯聲稱差不多已經痊愈,所以不會再發病。隻是需要按時服藥就可以,並且可以出去散心。陸小語聽到了傑穆斯這麽說,這才答應伊盼兒明天帶她去羅馬遊玩幾天。
三樓的房間,伊盼兒起得很早。
行李已經讓人送上車了。
她換了幹淨舒適的衣服,輕薄也保暖。長長的頭發披散在肩頭,這些日子的治療讓她看上去消瘦了許多。但是精神卻很好,臉色也是泛著健康的紅潤。隻是有些時候,那麽不經意間就會露出一抹神傷。
這些日子以來,她沒有開口問過半句有關黑崎聞奕的事情,甚至連提都沒有提到過。她不提,陸小語當然也不會主動說。況且現在,黑崎聞奕已經向媒體公布,他要與藤原春日結婚。
而且,婚期近了。
等到了四月,就是他們的婚期。
陸小語依然記得,曾經開過的玩笑。希望結婚的時候,她能當伊盼兒的伴娘。隻是她沒有料到,他真的結婚,而新娘已經不是伊盼兒。她這個伴娘,自然也不是了。
陸小語走進房間,輕聲說道,“可以走了嗎?”
“當然,你沒看見我早就換好衣服了嗎?”伊盼兒走到陸小語麵前,親密地挽住了她的手。
“你知道嗎?依依快要生寶寶了。”
伊盼兒笑了起來,調侃道,“她這麽我行我素,估計席耀司要慘了。一個老婆管不住,以後再加一個寶寶,更加管不住。”
“是啊,我也這樣覺得!”陸小語讚同說道。
“我要當寶寶的幹媽,誰都別和我搶,不用結婚就直接升級了!”伊盼兒嚷嚷道,“小語,你什麽時候也和司徒皇生一個?”
兩人有說有笑地下了樓,坐著車子離開莊園。
她們前往教堂,這是伊盼兒想要去的地方。
近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她們才抵達梵蒂岡的聖彼得大教堂。透過車窗,可以瞧見傳統建築的聖彼得大教堂,長方形的教堂,整棟建築呈現出一個十字架的結構。伊盼兒默然無聲,隻是心裏流淌過一陣澀味。
上帝知道,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