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我不要你死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之後,飛機終於降落台北機場。
走下飛機的刹那,雙腳踏在這塊土地上,席耀司忽然感覺到說不出來的滋味。他不急不慢地行走在甬道裏,朝著機場出口走去。
十一年前,他離開了台北。
十一年後,他回到台北,隻是為了尋找那個人。
事隔一個月,他再次回到台北,這次卻隻是為了祭奠那一段曾經擁有過的回憶。纏繞在他腦海裏的回憶,伴隨著他,度過了那麽多時間。
他將自己封閉在那個世界裏,一直沒有走出去過。
可是那個人呢?她卻已經在無聲無息的時候,遠離了這個世界!
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下,但是卻是如此得遙遠。
席耀司平靜得望著前方,此刻,他的俊容依舊冷漠。那是一種多麽深沉的感覺,像是冬日的森林,覆蓋了一層厚厚的雪。
走過長長的通道,機場的出口處,停了一輛銀灰色的福特。
這時候,車窗緩緩地落下。
裴煥戴上了一副褐色的太陽鏡,朝著他挑了挑眉毛,小聲地嚷道,“耀司!你的動作挺快!沒想到馬上坐飛機趕來了!”
“恩!”他沉悶地吭聲。
阿Ben連忙走到他身前,將後車座的車門打開了。
隨即,席耀司彎腰,坐入了車內。阿Ben這才繞過車子,同樣坐進了車內,反手將車門關上了。
福特平穩地朝前駛去,裴煥透過反光鏡,瞥向車後座的某大冰山,好奇地問道,“怎麽?這次來居然不派車?”
有誰不知道席家的大排場!
從認識席耀司的那天開始,接送他的車都是紅色勞斯萊斯。
本身而言,紅色的勞斯萊斯已經夠顯眼了,可是席家的大家長偏偏又很不放心,極度寵愛這個孫子。一般說來,勞斯萊斯的車前車後都會跟著數輛小轎車護航。
可是這次在接到他的電話之後,居然就立即飛來台北了。
沒有坐專機抵達就算了,連專車都不見了。
而且還是在坐上德國飛台北的飛機之前,才打來一通電話,讓他的屬下阿Ben通知自己的!時間都這麽急!
他真得很好奇,那間小公寓裏麵,有什麽秘密存在嗎?
還是,和那個叫錢依依的女孩子有關係?
他一直對於她在結婚當天突然消失的事情感到困惑,那個女孩子給他的感覺,有些詭異,讓人忍不住想要親近。
還有耀司,對於她的執著……
怎麽會在突然之間就改變了呢?
裴煥握著方向盤,手指輕輕地敲著,收回視線望著前方,嘻嘻哈哈地笑道,“耀司!怎麽樣?結婚的感覺不錯吧?”
“桑凱琳那個大美人讓你娶回去做老婆了,幸福哦!”
席耀司並沒有理會,隻是依舊冷漠且無所謂地“恩”了一聲。
似乎這些事情,對於他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那個名叫“桑凱琳”的女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妻子,甚至隻是一個陌生人。
裴煥伸手捏了捏眉頭,心裏麵已經有所明白。
但是為了確定另一件懷疑的事情,他將車駛向了另一個地點。隻要這樣做,就能夠清楚,耀司心裏麵究竟是怎麽想的!
那間小公寓是不是和她有關?
福特一路奔馳著,從機場的公路朝前駛去。
終於,台北的建築物漸漸清晰起來。緊接著,看見了熱鬧繁華的台北街頭,川流不息的車,一張張陌生的臉龐。
車子終於緩緩停下,引擎卻沒有熄滅。
似乎在等待著些什麽?
“耀司!到了噢!先去休息吧!”裴煥扭頭,望向車後座的人,這才發現他在閉目養神。
聽到他的話,席耀司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扭過頭,瞧向車窗外。又是回頭,劍眉緊蹙在一起,有些懊惱的樣子。
“不是來這裏!”他終於開口了,冷冷地說道。
裴煥裝出一副莫名的樣子,好奇地問道,“不是這裏嗎?你剛下飛機都不想休息或者洗個澡什麽的嗎?不帶你來酒店,你想去哪裏?”
自己說了這麽多,做了這麽多,隻是想要聽見他親口說他想去哪裏!
是不是之前讓他查的那間小公寓!
和他認識這麽長時間,還不了解他這個人嗎?絕對的沉默寡言,絕對的封閉自己,可是又絕對的善良以及寬容。
說出來也許沒人相信,席耀司居然會為了救一隻馬路上的小貓,而差點被車撞倒!
可是這些事情,都在他眼皮底下發生!
席耀司抬頭,沉悶地望著前方,卻對著坐在自己身邊的人喊道,“阿Ben!你先下車!去酒店打點一下!”
“是!少爺!”阿Ben得到命令,連忙打開車門,走下出去。
席耀司等到車門關上,這才開口沉聲說道,“帶我去那裏!”
“哪裏?”裴煥仍舊在裝蒜,非要問個水落石出不可。
他的眼底忽然深邃一片,浮現著某些不知名的悸動,連聲音裏都有些顫抖,“你買下的那間小公寓!”
“OK!”裴煥得到了這個回答,扭頭,一腳踩下油門。
果然……
果然是為了那個叫錢依依的!
唉……
那個女孩子,究竟去哪裏了?
阿Ben看著福特駛出了視線,這才轉身走進了廂港酒店。
銀灰色的福特,又是奔馳在台北街頭。
由於此時正逢高峰時期,停停開開,開開又停停,台北的交通麵臨癱瘓的可能。四周的喇叭聲,時不時地響起,讓人感覺焦躁起來。
席耀司扭頭瞥了眼車窗外,又是回過頭,望向前方。
“哎!又不知道要等多少時間!”裴煥似乎對於這種堵塞已經習慣,隻是有些無聊地輕歎一聲,伸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他突然又是扭頭,像是想到了些什麽,望向車後座的席耀司,問道,“你和桑凱琳結婚一個月了!你們兩個該不會分房睡得吧?”
席耀司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他的沉默代表了默認。
“我真服了你了!”裴煥十分沒風度地翻了個白眼,心裏麵卻對於他癡情的表現,感到不可思議。
在錢依依非常不給麵子地逃跑以後,他居然還能忍受下去?
該說是他太執著,還是該說他是個大傻子!
席耀司又是扭頭瞥了眼窗外,擁擠成堆的車輛以龜速朝前慢慢地磨蹭。他有些不耐煩,蹙起了眉頭,開口說道,“鑰匙!”
“什麽?什麽鑰匙?”裴煥瞪大了眼睛,滿是不解。
席耀司沉默了片刻,沉聲說道,“把那間公寓的鑰匙給我!”
“哦!鑰匙!”
裴煥扭回頭,打開車子的前抽屜。從裏麵拿出了一把有些生鏽的鑰匙,又是伸出手,將鑰匙遞給了他,“給你!”
席耀司接過鑰匙,就想要打開車門。
手已經握住了車門的把手,又是回頭低聲說道,“把你的眼鏡也給我!”
“你要眼鏡做什麽?你去哪裏?”裴煥邊說邊取下了自己的太陽鏡,又是伸手遞給了他。
席耀司接過眼鏡,帶在了自己臉上,“我自己過去!你不用送我了!”
“你自己過去?你認識路嗎?”他大叫了一聲,但是已經晚了。
席耀司已經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車門被關上,發出“砰——”的聲響。
已經是下午四點左右,紅燈。
席耀司抬起頭,透過褐色的鏡片,瞧向斑馬線的那頭。
年輕的女人,手裏牽著一個小女孩。她的頭發短短的柔軟的,臉頰通紅,十分可愛。一雙大眼睛骨碌骨碌地打著轉。
小女孩嘟著嘴巴,不知道在跟自己的媽媽說些什麽。
女人時不時地微笑著,一副幸福的樣子。都說孩子是父母的負擔,可是作為孩子,他們也許都不會知道,對於父母來說,這是最甜蜜的負擔。
紅燈轉為綠燈,女人帶著小女孩朝他慢慢地走來。
席耀司也在同時邁開腳步,經過她們身邊。
人與人擦肩而過的時候,總會有一陣風飄渺地吹拂而過。那麽輕的感覺,就好象那麽多年前,她突然在他麵前蹲下了身子。
「喂!你叫什麽名字?」
「耀司……」
「媽媽!依依的生日禮物,這個!」
耳邊,稚氣的聲音繼續纏繞著。
席耀司沉默地遊走在人群裏,眼前的一切已經沒有了當年的影子。他茫然地尋找著那幢大樓,尋找著那間小公寓。
一條條小巷子裏,四通八達的小路。
席耀司忽然扭過頭,望向自己身邊黑鴉鴉的小弄堂。當年的一切,在眼前浮現,他的眼前突然浮現那張小小的蘋果臉。
繼續邁開腳步,找尋著記憶裏那有些模糊的路。走了半天,發現自己好象迷路了。
兜兜轉轉,居然兜出了小巷子。
席耀司有些鬱悶地抬頭,那張冷酷的俊臉難得閃現茫然的神色。
他的眼前,是一條並不十分寬敞的馬路。馬路的對麵,是一整排的零散小商店。怎麽找來找去,也找不到曾經的方向了。
是不是就像人一樣找不到了!
“前麵發生車禍了!快走!我們去看看去!”突然,身邊一位歐巴桑慌張地經過。她攜著另一位歐巴桑,朝著前方跑去。
較胖的那位顯然是跑不動,氣喘籲籲地說道,“我跑不動了!慢點慢點!”
“被撞倒的是女是男?”
“聽說是個女孩子,挺年輕的呢!”
兩人說著,朝著馬路的盡頭跑去。
席耀司原本正對著她們,看著她們從自己身邊匆匆跑過。他朝前邁了幾步,並不打算去湊熱鬧,隻是一心想找到那間小公寓所在的大樓。
他走到一家商店前,開口沉聲問道,“老板!請問後麵小區的十一幢A樓往哪邊走?”
“十一幢?你走到這條馬路的盡頭,然後朝右拐!”老板是個年過半百的大叔,正在擦盤子,拿著盤子朝著他的左側指了指。
席耀司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瞧見了馬路盡頭黑鴉鴉的人群。
“我老婆急著跑過去湊熱鬧了!聽說有個女孩子被車撞了!就那個被車撞的路口!”老板其實也挺想去看看,但是這個店不能沒人照看。
“恩!謝謝!”席耀司沉聲道謝。
他又是轉過身,朝著前方鎮定地走去。
前方擁擠的人群,離自己越來越近。他似乎都可以聞到,空氣裏因為車禍而彌散開的血腥味道,有些些不舒服的感覺。
“嗚嗚嗚——”救護車的叫囂聲,從不遠處傳來。
席耀司沒有探出頭,朝人群裏麵張望,這一切都不關自己的事情。
“哎呦!真是可憐!怎麽這麽多血?這個女孩子沒事吧?”一位大嬸的聲音在嘈雜的人群裏格外響亮。
中年男人搖搖頭,“看這個情形,不知道能不能活!打電話叫救護車了嗎?”
“叫了!老早叫了!”另一個路人急忙回答。
司機已經驚慌失措了,他是個看上去挺老實的男人,連連搖頭,“我真得不知道!我真得不知道!是她自己撞上來的!”
“別瞎說了!怎麽可能會自己撞上來!這麽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她不要命了!”歐巴桑連忙打斷他的話。
“就是!這麽年輕的小姑娘!”
“師傅你就不要再不承認了!救人要緊!”
司機無奈地跺腳,焦急之中大哭出聲,“救人!我一定會救人的!救護車怎麽還不來!醫生呢?”
人群的嘈雜聲,議論紛紛。
這個時候,救護車終於趕到了事發現場。
穿著白大褂的救護人員從救護車上從容地下來,眾人十分有默契地讓出一條道來。突然,身前的男人朝後退了一步,撞到了他身上。
“不好意思!”男人有禮貌地道歉。
“沒事!”席耀司沒有抬頭,他隻想繞過這裏,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救護人員抬出了擔架,兩個男人跑到了被撞的女孩子身邊,念著“1、2、3”小心翼翼地將她抬上了擔架。
隨即,又是抬著擔架走出了人群。
血腥味道,越來越濃烈了,像是化不開。
席耀司直覺地皺起了自己的眉頭,他討厭這種味道。抬起頭,目光似有若無地瞥向身旁。就在這個時候,救護人員已經將擔架抬出。
他的視線透過縫隙,有些沒有焦距地望向擔架。
擔架上的人兒,一動也不動。
看到了她那兩條細瘦的腿,同樣細瘦的胳膊,緊接著……
一張蒼白到嚇人的小臉,嘴角殷紅的血液流淌成痕跡。而她緊閉的眼瞼,長長的眼睫毛卷著依舊跳躍的弧度,卻已經沒有了生命力。
像一隻被雨水打濕了翅膀的蝴蝶,無法再次飛翔。
席耀司忽然睜大了眼睛,瞳孔在這個時候擴張到不敢置信的地步。他無法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甚至認為這隻是錯覺。
他焦急地摘下了眼鏡,想要再次看清楚。
躺在擔架上的女孩子,那個剛才被車撞了的女孩子!
不是別人!
居然是在結婚當天逃走的女人!
錢依依!
他愣在了原地,一動也不敢動。可是鼻間還聞到血腥的味道,耳邊還響著救護車的叫囂聲,以及人群的嘈雜的議論聲。
這一切都不是虛幻!是真的!
她被車撞了?她居然被車撞了?而且還這麽湊巧地讓他看見了?
席耀司呆呆地悶住了,忽然之間腦子一片空白。他無法思考,有種窒息的感覺。在這個時刻,喉嚨突然一陣哽咽,話也說不出來了。
救護人員抬著擔架,走向了救護車。
而她那張蒼白如紙的臉,也漸漸消失在眼前。一閃而過,在瞬間。
席耀司突然回過神,發瘋一樣地撥開了前麵的人群。褐色的太陽眼鏡,在他劇烈的碰撞動作中,也從手中摔落至地上。
腳踩在鏡片上,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響。
但是,已經沒有人會顧及到那副眼鏡了!
眾人莫名地被他推開了,扭頭瞧見了這個冷酷卻又英俊得有些過頭的男人。而他臉上的茫然以及錯愕,在不經意間流淌過難以抑製的悲傷。
“等等!”他對著快要被救護人員關上的救護車後麵,大叫出聲。
救護人員轉過頭,望著他,“先生!你有什麽事情嗎?”
“我認識她,我跟你們一起去……”席耀司隻感覺到頭一陣暈旋,他匆忙地喊出了聲。
“好!那你快上來!你們快,罩上氧氣罩!急救措施快點!”救護人員朝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別再磨蹭。
席耀司抿著唇,大步地跑向了敞開的救護車。
一個大步跨了上去,坐上了車子。
救護車一陣輕微的晃動,緩緩行駛。
車子裏,救護人員從容卻又緊張地將氧氣罩套在了她的臉上。昏迷中的她,微弱的呼吸著,仿佛隨時都會逝去一樣。
“先生!您是她的家屬還是朋友?”一旁的救護人員問道。
席耀司低下頭,有些彷徨地望著她。聽到問話,他思索著該怎麽回答。可是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有些可笑。
她的家屬?不算!差一點點!他就能娶到她,隻差一點點……
可是朋友?也不算!
因為,他從來都不想隻做她的朋友!
救護人員有些奇怪,瞧著呆楞卻依舊英俊的側臉,不再出聲。這個男人看上去不像是這個女孩子的哥哥,他給人的感覺,像是深深愛著她的人。
一種深沉到無力的感覺……
“唔——”昏迷中的錢依依,又吐出了一口血。
而她的胸膛,劇烈而且急促地抽動著,卻又在下一秒轉為微弱的氣息。
救護人員又是焦急地扭頭喊道,“快!速度快些!我怕病人不行了!”
席耀司猛地抓住了她的手,感覺像是抓住了一束救命的稻草。那麽蒼涼以及單薄,在這個時候,自己是如此渺小如此微弱。
錢依依!
我不要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