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雪猛地望向她,幾乎有點受寵若驚了。
這是伊人第一次將它說出口,她會說喜歡,會說相信,會擔心他,會依賴他,卻極少這樣坦然地對他說,愛。
賀蘭雪的眸光閃了閃,如春風刹那染遍田野,姹紫嫣紅繽紛搖曳,在他的眼中,花開不敗。
一刻鍾到。
大殿的門再次推開。
吱呀的門軸聲。
炎寒沒有走進去,隻是站在殿門口望著裏麵。
殿內的兩人站得很近,鳳九依舊是閑閑淡淡的鳳九,伊人依舊是懶懶散散的伊人,炎寒卻突然有種奇怪的錯覺:鳳九與伊人之間,似乎也不是普通的朋友關係。
“謝陛下成全,待鳳九回去後,自會將前將軍好生地送回敝國。”鳳九拱手,客氣地說到。
炎寒點頭,“也代朕問候王爺……不,應該稱為雪帝了,請先生轉告他,這一戰,不到最後的勝負,是據對不會停歇的。望他做好準備,千萬別讓朕失望。”
“我會轉告陛下的。”鳳九眸光一凜,又極快地低下頭,掩飾住眸底的犀利。
炎寒偏了偏身,示意身後的人送鳳九離開,“鳳先生,不送了。”
“告辭。”鳳九斂了斂身,最後一眼看了看伊人,袍袖微擺,朝殿外灑然而去。
在鳳九經過炎寒身邊,漸行漸遠之時,炎寒突然皺了皺眉頭。
賀蘭雪離開的姿態太優雅了,優雅得有點不像是鳳九。
鳳九是緩慢而閑定的,那種感覺不對。
炎寒微轉過身,凝視著‘鳳九’的背影,狐疑越來越重,他正準備開口叫住鳳九,一直站在旁邊沒有做聲的伊人卻冷不丁地開口了。
“炎寒。”
清淺嬌甜的女聲,生生地打住了炎寒的全部疑慮與思緒。
他轉過頭看向伊人。
鳳九的背影已經消失在拐角處。
“炎寒……”伊人望著那最後一尾衣袂,暗暗地鬆了口氣,然後收拾心緒,心平氣和地看著他,直接地問道:“炎寒,告訴我,你想要什麽?”
炎寒怔怔,一時語塞。
“你要我給你什麽?”伊人坦然地望著他,一字一句問。
何必拐彎抹角?何必再糾葛不清?何必再傷人後然後自傷?
不如,坦誠地,殘忍地,一次性地,說清楚吧。
“你要我給你什麽?”伊人坦然地望著他,一字一句問。
炎寒默默地看著她,用全新的眼神,看著突然變得清晰透明的伊人,心境忽而平靜。
是啊,他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呢?
最開始的愛,已經不夠了。已經變味了。
“不知道。”最終的最終,炎寒隻能回答了這一句。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麽。
隻是……無法放手。
伊人眨眨眼,似懂非懂。
她輕輕喟歎了一聲。
“你先下去休息吧,什麽都不要多想——就像以前那樣,不好嗎?”炎寒轉頭,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自然。
“嗯。”伊人沒有辯駁,也沒有表示異議,乖乖巧巧地轉過身,便要走開。
炎寒靜靜地看著她跨過門檻,走過自己身邊。
在擦身之時,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伊人的胳膊。
伊人踉蹌了一下,費力地站穩,轉頭望向他。
炎寒的視線依舊停在前方。他沒有看她。
“你曾說喜歡我,是真話嗎?”他問。
追究這樣的問題,他自己也覺得可笑,可若是不問,他就要喘不過氣來。
“真話。”伊人坦然回答:“現在也是喜歡的。”
炎寒微笑,“知道了。”
他鬆開伊人,伊人垂下頭,小碎步,掠過他。
重回客殿後,伊人發現自己被徹底地軟禁起來。
她剛要出門,便有兩個五大三粗的侍衛往她麵前一站,凶神惡煞。
每日三餐,都由一個固定的啞宮女送過來。
她不知道炎寒到底想幹什麽。
而炎寒也再沒出現。
這樣又過了幾日,伊人索性吃吃睡睡,懶得想,懶得出門,日子倒過得風平浪靜,悠遊愜意。
也不知外麵的世界到底今夕何夕了。
伊人漸漸地連時間都忘記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聽到門外有幾個此起彼伏的低呼聲,過了一會,一個黑影悄悄地溜進了她的房間。
伊人半撐著身體,好奇地看著那黑影從容不迫地走到她的床前。
“你是誰?”等了一會,伊人覺得自己有必要問這句廢話。
“姐姐不認識我了?”黑暗中,一個嬌俏甜膩的聲音從從容容地響起。
伊人愣了愣,很快想起她是誰,“阿奴?”
阿奴笑笑,‘啪’地一聲,點燃了手中的火鐮。
微弱的火光,映亮了阿奴和伊人的臉。
阿奴依舊千嬌百媚,如夢如幻的容顏,看得伊人有點怔忪了。
“姐姐這幾日可好?”阿奴一麵笑,一麵順勢坐在伊人的床邊,一副熟悉熱絡的樣子。
伊人有點摸不清她的意圖,點點頭,也傻嗬嗬地笑笑,“我很好,你呢?”
“不好呢。”阿奴嘟起嘴,一雙如夢眉目牢牢地盯著伊人,“姐姐傷了我的心。”
伊人睜大眼睛,挺無辜地問:“我嗎?”
“是啊,你傷了主上的心,當然也是傷了我的心。”阿奴一本正經道:“姐姐好狠心的人。”
伊人一哂,沒有回答。
“姐姐……”阿奴又湊了過來,牢牢地盯著她看,異常認真的眼神,讓伊人幾乎有點發悚了。
“姐姐,為什麽你會不愛他呢?”許久,阿奴終於問出口。
淺淺的夜風中,火鐮的光搖晃了幾下,忽而滅了。
屋裏一片沉寂。
“你為什麽不愛他呢?”阿奴輕聲地、重複地問。
她的聲音,幾乎與夜色融到了一起。
他,自然是指炎寒了。
伊人沉默了一會,突然伸出手去,摩挲著去握阿奴的手。
她把阿奴的手捏在自己的手心。
阿奴的手修長細嫩,冰涼若玉,而伊人的手,柔軟溫暖,像寒夜裏熱騰騰的包子。
“因為我很懶。”伊人靜靜地開口道:“懶得,隻能愛一個人。”
她把阿奴的手牽起來,壓在自己的胸前,“這裏,裝一個人已經很辛苦了,所以裝不下第二個人。”
“那個人,是賀蘭雪?”阿奴問。
伊人點頭。
“如果賀蘭雪不在了呢?”阿奴又問:“如果賀蘭雪不在了,你這裏,是不是可以空出來,再把主上裝進去?”
伊人指尖一涼,隨即異常堅定地說:“阿雪不會不在的,他答應過我。”
可是,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伊人自己都沒有底氣。
賀蘭雪是答應過她,一次,兩次,三次,卻一次次離她而去。
可她依然信!
“我隻問,是不是這裏空了,就可以把主上裝進去?”阿奴避而不談,隻是堅持著這個問題。
伊人不再回答,黑暗中,那雙晶亮的眼睛如星辰般明亮璀璨,透析而睿智。
“阿奴,你愛炎寒?”伊人開始反攻了。
這個發現,讓她驚奇且驚喜。
“我是主上的人。”阿奴淡淡回答,“我的命都是他的,沒有資格說愛。”
她隻是炎子昊送給炎寒的一件禮物而已,是夜夜為他暖床的伴,是為他此探敵情的間諜,是為他殺人辦事的屬下,她是他的東西。
東西,又怎麽會愛上自己的主人?
那樣太自不量力,也太可笑了。
“你真的愛炎寒。”伊人忽而歡欣起來,捏住阿奴的手緊了緊,“阿奴,你愛他。”
阿奴皺了皺眉,使勁地抽出自己的手。
那個字,燙傷了她。
“伊人,我不知道主上為什麽會鍾情於你,隻是主上要的東西,我都會幫他拿到。你的心滿了,我就去幫你騰空。”阿奴邊說,邊往後退去,“主上是世上最好的男人,你不要視而不見。”
“你想要幹什麽?”伊人心中一驚,幾乎從床上躍起來。
阿奴的動作飄逸迅疾,已經消失在微敞的門口。
伊人卻因為動作過大,往前栽了下去,一下子半跌在地上,腹部壓在床梁間,突然的劇痛自下而上,冷汗滲了出來。
外麵突然傳進火光,一行人大步走了過來,大步走在前麵的,正是炎寒。
他神色肅穆,擔憂隱於眼底。
“來人到底是誰?你們都是幹什麽!都被人打暈了竟然沒看清楚對方是誰!”隨著一聲暴喝,炎寒已經推開房門。
阿奴偷潛進來的事情顯然已經驚動了他。
在推門的時候,炎寒忽而膽怯起來。怕推開後,見到裏麵空無一人。
再也看不到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伊人。
從此以後,哪怕連遠觀,都再也不能。
他拂袖一揮,蠟燭刹那點燃。
房間被照亮。
房內的一切盡收眼底。
伊人跌在地上,手按在腹部,一臉痛苦。
床榻邊,一灘殷紅的血順著她的腿泊泊地流出。
炎寒愣了愣,然後一個箭步衝過去,扶起伊人,手探向她的額頭,“怎麽了?來人!叫禦醫!”
伊人隻是不說話,蒼白的嘴唇抖抖索索,她蜷縮在炎寒的懷裏,全身發涼。
“來禦醫!”炎寒第一次看見這樣虛弱的伊人,心中慌張異常,比起她從前轉身離開,更讓他覺得驚恐。
以前,無論遇到任何事情,天大的事情,她也會笑眯眯的看著你,不會將她的痛苦傳達出來,更不會顯得這樣無助。
即便那次被十一算計,幾番刑訊後,伊人也一直很陽光很無所謂的樣子。不像這次,他看到了她眼底的恐懼。
“伊人,沒事的,隻要有我在,你就會沒事的。”炎寒不停地寬慰她,或許,是在寬慰自己吧。
伊人隻是受驚地看著他。
“伊人,不要害怕,我不會讓你有事的,這段世界是我不知所謂,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麽……”炎寒有點口不擇言,一直以來,那微妙的嫉妒占有失落與壓抑,突然一股腦地鑽了出來。
他為自己感到可恥。這樣的炎寒,並不是真的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