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有孩子了。
她一個人,在危機四伏的炎國,在不安好心的炎寒身邊,該多麽難過。
他致函給炎寒,隻一句,“要麽交人,要麽開戰。”
炎寒同樣是淡淡的一句,“開戰。”
綏遠成為了最初的戰火發生地,在此之前,賀蘭欽已經做好了足夠的準備,由鳳七協助著,將居民全部內遷,這裏已經成為了一個完全的戰場。
兩虎難容,雖然中間間隔了那麽久,可是這一戰,始終是避無可避的。
就在伊人被軟禁在這個大大的炎宮中時,每一天,都有新的地區被卷入戰局,很快,炎國與天朝的關係陷入了最徹底的僵局。
炎國之前幹涉天朝的內政,早已引起了天朝民眾同仇敵愾的情緒,裴若塵打好的基礎,現在終於發揮了作用。
而在炎國,炎國人一向以炎寒馬首是瞻。炎寒讓他們站著死,他們便不會躺著生。
而且,軍隊裏還有一個極美的傳說。
傳說,這一戰,是為一個女人。
雪帝要奪回自己的妻子,而炎帝要保住自己心愛的女子。在男人的戰場裏,任何關於女人的傳說都是浪漫而激動的,他們不但不覺得可笑,反而覺得這一戰格外有意義。
為陛下的榮譽而戰。
伊人還不知道,自己就這樣稀裏糊塗地被傳成了一個禍水級的人物。
她隻是一天一天,渾渾噩噩地應付著越來越嚴重的害喜。
炎寒一直沒有再露麵,前線緊急的戰況也由不得他做其它事。
宮裏的人對戰事也諱莫如深,伊人被徹底地封閉在信息之外。
就這樣,整整一個月過去了,最難受的時候已經過去,伊人漸漸地能吃一些東西了。
瘦得沒有形狀的身體開始慢慢地變得豐潤。
炎宮裏還是風平浪靜,在人生中最重要的這個階段,伊人是獨自度過的。
也在獨自變得成熟。
到月底的時候,一個宮女急急忙忙地跑了來,見到伊人,臉露驚喜道:“伊姑娘,天朝來使者了,主上請姑娘過去一趟。”
伊人愣了愣,好像放在籠裏太久的鳥,鐵門突然打開來,卻不認識外麵的藍天了。
“伊姑娘,你要準備準備麽?”小宮女在一旁催促道。
伊人連忙搖頭,幾乎有點熱淚盈眶了。
她轉身便往外麵跑去。
小宮女緊隨其後。
平時不準她進去的議政廳就在前麵,這一次,守衛沒有攔住她,而是任由她邁過長長的階梯,一直衝到殿前。
大門嚴嚴地合起。
裏麵傳出一個熟悉的笑聲,悠閑清淡,與世無爭又略帶嘲弄的感覺。
然後,便是炎寒的聲音。
“鳳先生遠道而來,真的是為了見一見她?難道就沒有其它意圖?”
兩國的關係現在如火如荼,炎寒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虛與委蛇了。他的語氣沒有客氣。
鳳九微笑,“我便是有其它意圖,有陛下在,大概也無所作為了。所以,鳳九還是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隻要見一見伊人,便立刻放了你們抓去的前將軍?”炎寒確認了一句。
見一眼便能換回一個被擄去的將軍,這個交易確實劃算。炎寒沒有拒絕的理由。
而且,伊人真的不開心。
在窗外無數次靜靜的窺探中,炎寒深深地體會到一點:伊人越來越不開心了。
雖然一直安靜如常。
也許,見一見鳳九,見一見她從前的朋友,她會稍微開心一點。
這也是炎寒答應賀蘭雪這個交易的原因。
賀蘭雪會派鳳九來,也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炎寒正思忖著,大門被輕輕地推開來。
炎寒和鳳九不約而同地往門口方向望去。
伊人單薄的身影瑟瑟地出現在大門口,她的腳還留在門外,小小的腦袋探了進來,向裏麵望來。
鳳九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本想走過去,大概是考慮到這是在炎宮,鳳九的腳步又頓住了,朝伊人淡淡一笑。
伊人也朝他笑了笑,然後將目光移向炎寒。
這還是炎國與天朝開戰來,伊人第一次看到炎寒——當然,炎寒是夜夜都會看到伊人的,隻是伊人不知道而已。
“你好。”想了許久,伊人都不知道怎麽進行這場開場白,最後,她平平淡淡地點點頭,一副老友重逢的淡然。
炎寒微微一澀:他和伊人,終於越來越遙遠了。
“陛下,能否讓我與王妃單獨談一下?”鳳九在即將到來的尷尬中及時起身,拱手道:“不會耽誤太長時間。”
炎寒深吸了一口氣,又看了看鳳九弱不禁風的模樣。雖然鳳九一直以智謀聞名,賀蘭雪派了他來也一定有什麽目的,可這裏是炎宮,是他炎寒的地盤,炎寒還不至於多怕他。
“你們談吧,朕在外麵等一刻鍾。”炎寒說著已經站了起來,大步朝殿下走了去,伊人也小心翼翼地邁進殿堂裏,在炎寒經過伊人的時候,伊人突然抬頭,迎著炎寒的眼睛,輕聲道:“我之前懷疑過你,對不起。”
雖然時機不太對,可是那句抱歉已經在伊人心中盤旋太久,她需要說出來。
炎寒愣了愣,極快地接了一句,“保持你的懷疑吧。”腳步未停,他已經從她身邊擦了過去。
伊人怔住,對炎寒的這句話,似懂非懂。
炎寒走了出去。
大殿的門合了上來。
伊人望向鳳九,鳳九已經轉過身,用比鳳九還快的速度衝到了伊人麵前——之所以說是比鳳九還快的速度,是因為,在伊人的印象裏,鳳九從來就沒有這般焦急地走過路,也沒有這樣焦急的神色。
“鳳……”伊人正打算打聲招呼,然後問一問阿雪最近如何,可是剛說了一個字,鳳九的臉倏然逼近,朝她狠狠地壓了下來。
鳳九吻了她?
伊人睜大眼睛,正驚詫著,鼻內卻聞到一股極其熟悉的蘭香味。任何其它人都模仿不了的蘭香味。
“伊人……”他移開唇,溫熱的呼吸遊走在她的頰邊耳畔:“我想死你了。”
伊人呆呆地,嘴唇機械般張開,“阿雪,阿雪,是你嗎?”
“是我。”‘鳳九’,賀蘭雪將她緊緊地摟進懷裏,低而急促地回答道:“伊人對不起,對不起,把你一個人丟在外麵那麽久,明明說要好好照顧你,明明說要保護你,結果什麽都沒有做到,你應該生我的氣的,我就是個混蛋……”
“阿雪。”伊人的眼眶立即模糊起來,她根本不在乎賀蘭雪在說什麽,即便之前氣惱他的自以為是,在經過兩個月的分離後,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了。
現在,他來了。
為了她,在戰事最緊張最複雜的時候,丟下一切,隻身一人,來到敵國的宮殿,見她一麵。
“伊人,我不會再讓別人傷害你了。你再忍一忍,我會想辦法把你救出去的。炎寒有沒有欺負你?”知道時間不多,賀蘭雪略收拾了一下情緒,終於移開一些,貪婪地望著伊人的眼睛、伊人的臉,連聲問:“你在這裏過得怎麽樣?吃得如何?睡得如何?他們對你好不好?”
伊人拚命地點著頭,淚水泛濫起來,幾乎要淹沒她,她不能開口,怕一張開,就忍不住哭出聲來。
阿雪來了。
這四個字不停地朝她腦子裏鑽,阻攔了她的全部思路。
雖然一直不說不鬧,可是這一個月來,還是會擔心,還是會有委屈的。
隻是情緒隱藏得太深,深到伊人自己都不曾察覺。
賀蘭雪將一切看在眼中,心中越發絞痛起來,他再次摟緊伊人,修長的手指插入她的秀發間,將她壓向自己,恨不得就此融進去。
“我真想現在就帶你走,伊人,對不起,是我不好。”他吻著她的頭發,她的耳廓,一刻不停地自責著:早在東山的時候,他就該將她帶回來。為什麽要說什麽給伊人時間,為什麽要給她時間!隻不過是一個給自己時間的借口而已!因為真的很忙,所以借口伊人要時間,所以不去關心她,不去求她原諒,才讓她孤孤單單,帶著身孕,在異鄉形單影隻!
身孕……
賀蘭雪猛地想起另一件極重要的事情,他再次挪開,手捧著伊人已經淚水漣漣的小臉,輕聲問:“孩子……孩子沒事吧?”
伊人愣了愣,然後略有點不自在的低下頭,蚊蚋一般‘嗯’了聲。
賀蘭雪卻已經滿心歡悅了,他的手移向伊人的腹部,久久地壓在那裏,“真想它快點出來,是個女孩就好了。生一個小伊人,和你一樣,天天乖乖地睡覺,不吵不鬧。”
“小伊人……”伊人重複著這三個字,想著憑空會出現另一個Q版的自己,突然覺得無比神奇,神奇且新鮮。
懷孕這件事也出奇地鮮明具體起來。
一個小伊人,一個小阿雪。
小阿雪天天在擺酷,小伊人則天天在睡覺。
伊人想象力極好,這個念頭一閃進腦子裏,立刻出現了一幅很具體的畫像。
她破涕而笑。
見她笑了,賀蘭雪心中也好過許多,他吻了吻伊人的額頭,輕聲呢喃道:“一切都會好的,你安安心心地等幾天,什麽都不要想,全部交給我,好不好。”
“恩。”伊人又使勁地點了點頭。
“伊人……”賀蘭雪估摸了一下時間,最後喚了她一聲。
伊人抬起頭,靜靜地凝視著他。
雖然化裝成鳳九,可是那雙如春似水的眼睛,依舊是任何人都模仿不了的。
仿佛聚集了全江南湖水的瀲灩,又仿佛映射了最高原幽藍的琥珀。
“伊人。”
“恩?”
“無論遇到任何事,你一定要記得——我愛你,比任何人都愛你,我愛你勝過愛我自己。所以,隻要我尚在人世……即便我不在人世,我也不會讓你孤孤單單去麵對任何事情的。永遠不要喪失你對我的信任,永遠不要放棄我。”
“嗯。”伊人信誓旦旦地應了,沉默良久,在賀蘭雪鬆開她,重新恢複鳳九的身份時,她說:“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