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雪索性也閉起眼,拽著伊人的手,被她牽引著。
“伊人,你是怎麽知道這個方法的?”路上,他輕輕地問。
“電視裏說的。”伊人丟了一個賀蘭雪聽不懂的答案。
不過,伊人說的話,有很多他都聽不懂,賀蘭雪也不介意,一笑了之。
他們走了很久,耳邊漸漸的,隻留下風吹樹梢的嘩嘩聲。
腳下的土地一會兒濘泥一會兒平整,可見走了不少的路段,道路越發寬敞了,大概就要接近流園了吧。
一路上瘴氣不少,賀蘭雪屏住氣,也下意識地捂住了伊人的口鼻,可是越往裏走,他便越發聞到了刺鼻的味道,伊人的腳步也停了下來,賀蘭雪下意識地睜開眼,忽而發現,麵前不知怎麽多了兩顆泛著濃煙的樹,小白蹦蹦跳跳地繞著樹跑了一圈,然後大腿一伸,暈了。
賀蘭雪心知不好,正要帶伊人離開,可是霧已侵鼻。他雙腿一軟,倒了下去,伊人則暈在了他的身上。
暈掉前的最後一個想法,是:還好,伊人沒有摔在地上。
賀蘭雪不知道自己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多久,他隻知道,他醒來的時候,有種奇怪的錯覺:自己還身處京城。
京城繁華之都。
透過雕花窗欞朝外麵看去,隻見到街道房舍林立、人聲喧嘩,大人小孩們個個喜氣洋洋,手藝人,商販,扛著農具的農夫,挽著菜籃子的母親們,川流不息。
賀蘭雪又撐起上身,更努力地朝外麵望去,甚至能看到茶館、賭坊、酒樓。甚至鶯鶯燕燕的楚館。
所有的建築都是精巧別致的,人們身上的衣物也同樣整潔大方。一派欣欣向榮,安居樂業的模樣。
賀蘭雪收回視線,環顧了一下四周:他所在的地方也甚為素雅,榻前有幾有案,牆上掛著一副淡淡的山水畫,床頭的瑞金獸頭爐正不徐不緩地吐著幽香。
賀蘭雪正猶疑著,房門處的珠簾被翠生生得撥開來,一個俏生生的少女捧著洗漱用具走了進來,見他醒了,少女躬了躬身,笑嘻嘻道:“公子終於醒了,奴婢還在想,若是公子再不醒,可就錯過了流園的大喜事了。”
“這已經是流園了?”賀蘭雪愣了愣,又朝窗外看了一眼。
原來那座深山中的城市,竟繁華若此。從前天朝一直自詡大國,如今一瞧,倒像是井底之蛙一般。
“這當然是流園,公子闖陣,不就是為了進流園麽?”少女笑眯眯道。
她笑的時候,眉眼彎彎,非常俏皮可愛,一點也沒有一個奴婢該有的模樣。
可見流園的人,無論販夫走卒,還是普通的侍婢馬夫,都是快樂的。
這樣一來,多多少少能理解流逐風的脾性了。
“到底什麽大喜事?”賀蘭雪一麵問,一麵起床:一低頭,發現自己的服飾已經被換成了玄色的長衫,腰間紮著一條普通的腰帶,一副文士裝扮,倒也幹淨素雅,“同我一起來的,還有另一個姑娘,她在隔壁嗎?”
“你說伊姑娘啊。”少女還是笑眯眯的樣子,“她不在隔壁,她在流宮裏。”
“怎麽?流逐風已經將她接進去了嗎?”賀蘭雪詫異問。
可為什麽隻接伊人不接他?可疑啊,很可疑。
“是啊,伊姑娘還有好多東西要準備呢,譬如說嫁衣啊,嫁妝啊,新房啊……”少女說著說著,臉上的羨慕越來越濃重了,“真羨慕伊姑娘,竟然能嫁給少主。少主可是我們流園所有少女的夢中愛人呢。”
“等等,你說什麽?”賀蘭雪有點不明白,秀挺的眉毛軒了軒,揪住話題問。
“流園的大喜事,就是少主與伊姑娘大婚的事情啊。”少女眨眨眼,自然而然地回答道。
賀蘭雪當場懵了。
怎麽回事?流逐風不是對伊人沒什麽非分之想嗎?
他正打算發飆,忽而又憶起那日流逐風臨走前,特意吩咐道:“千萬不要來流園。”
現在,他們已經在流園了。
所以,才會發生此事?
難道那枚戒指真的那麽有效?不過是一枚戒指而已!
“我要去流宮,馬上!”賀蘭雪精神一凜,立即站直身體,沉聲道。
少女卻並不急著帶路,隻是將本來本掩著的窗戶推至更大,少女指著街道說:“等大婚的時候,公子可以在這裏看到儀式,這可是我們客棧最好的位置了,若不是少主親自吩咐,老板才不會留給你呢。”
“誰要看什麽儀式?”賀蘭雪見少女不急不緩的樣子,心中更覺不妥,不免強橫起來,“我要去流宮見流逐風。”
“公子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少女盯著賀蘭雪,冷不丁地笑問。
賀蘭雪怔了怔,試著運氣周身,這才發現,全身上下,竟連一點真氣都使不出來。
“少主說了,公子的武功會在大婚的時候恢複,到時候,公子在這裏看看儀式就好,在此之前,就請公子在這裏慢慢休養吧。”少女還是一臉含笑,將臉盆放在桌上,然後又便法術一般不知從哪裏端來了一盤糕點粥飯,“公子洗洗後用餐吧,離大婚還有三天,公子還是養足體力好。”
說著,那少女也不管急得要殺人的賀蘭雪,悠悠然地退了出去。
珠簾晃了晃,再次合上。
外麵隱隱有腳步聲,不下於五人。
流宮。
遍布流蘇的殿宇中,一身白色錦衣,打扮得簇新華貴的流逐風毫無儀態地趴在伊人麵前。
若是伊人能看見,一定會驚歎於流逐風此刻的裝扮。
從前流逐風示人時,總是破破爛爛或者落魄頹廢,這還是第一次穿戴得整整齊齊,頭發梳理得光光亮亮。
老實說——增色不少。
如果從前隻稱得上是英俊,如今可以說是絕色了。
果然是人靠衣裝。
“剛才跟你說的話,記住了沒有?”流逐風瞪著她,鬱悶道:“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是故意的,你故意進流園來害我的。”
伊人一臉笑嘻嘻,點頭:“記住了。”
“反正賀蘭雪的房間是最方便劫轎的地方,等他一得手,你們就按照剛才的路線離開。以後千萬千萬別再回來了,出去後轉告鳳七,不是哥們我不講義氣,實在是打不贏陸川,陸川現在在我師傅那做客,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違逆師傅的。讓她別費勁兒了。”流逐風說著,撓撓頭又道:“我下午帶你去師傅那兒治眼睛,不過伊人,你的眼睛到底是怎麽回事?賀蘭雪怎麽照顧你的?”
“不關阿雪的事……”伊人小聲地辯解道。
流逐風傾過身,手指摸了摸她的睫毛,吸氣道:“真可憐,不過沒事,我師傅會治好你的。”
伊人笑笑。
“那你先在這裏好好呆著,不要到處亂跑,我去安排一下。”流逐風說完,人已經蹦了起來——他是一刻也閑不住的。
伊人等流逐風的腳步聲漸遠,才重新站了起來,剛準備自己倒杯水喝,可是手一歪,茶杯被碰到了地上。
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扶住伊人道:“姑娘想喝水,叫我們就行了,若是姑娘受傷了,少主可要責怪我們了。”
再怎麽說,三日後就是流園的少夫人了。
伊人微笑,束手坐在一邊,安安穩穩地等著別人伺候她喝水。
她一向懶,自然懶得說什麽‘不用,我自己能行’這樣的廢話。
等了一會,一隻手遞到她麵前,淡淡道:“拿著吧。”
聲音卻變了,不再是方才小姑娘的聲音,而是一個溫潤慈祥而隱有威嚴的聲音。
很好聽的女中音。成熟醇厚,聽不出年紀。
伊人愣了愣,遲疑地接過來,就勢飲了一口,溫度剛好,“謝謝。”她說。
“眼睛這樣多久了?”那聲音繼續問,不顯關切,也不覺疏遠。
“三個多月。”伊人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知為何,在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她有種奇怪的感覺——她不能違逆這個聲音,那是從心而發的服從。
“三個月還沒學會自理,你身邊一定有一個很細心的人,他在哪裏?”聲音繼續問。
“不知道,醒來就沒看到他了。”伊人幾乎想將賀蘭雪的藏身之處說出來了,忍了忍,終於沒有說出口。
更何況,她也確實不知道那地兒的具體地址,流逐風沒細說,她對流園也不熟,不算說謊。
“你的眼睛會沒事的。”那人看了她許久,淡淡道,自信而從容。
伊人咧嘴笑笑,“謝謝。”
“昨天,我聽到外麵那群人在唱一首很奇怪的歌,你從那邊過來,可知道他們在唱什麽?”頓了頓,那人似乎已經站起走開,聲音有點遠了,好像站在屋中間發問一般。
“什麽歌?”
那人於是哼了一段,明明很激越的曲子,由她哼出,便如曆史沉積一般,沉得讓人緩不過氣。
“炮兵進行曲。”伊人回答。
那人沉默。
整個屋子都是沉默。
“你是誰?”許久許久,那人問。
依舊是低緩的聲音,沒有絲毫情緒波動,卻出奇壓迫逼人。
“伊人。”
“一直是伊人?”
這個問題讓伊人覺得很奇怪,她下意識地回答:“自然一直是伊人……”
那人深深地盯著她,即使伊人看不見,她也知道有人在看著自己。
她的目光,若有實質。
“如果一直是伊人,又怎麽會知道炮兵進行曲?”那人終於開口。
伊人如遭雷擊,她怔怔然地呆在原地。
“原來逐風選定的人,竟是你。”那人笑笑,笑容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伊人似懂非懂,“很好。”
“你又是誰?”伊人定定神,也輕聲問。
那人重新走近,她的手挨到了伊人的肩膀。
伊人隻覺肩膀一陣灼燒,腦中恍惚著一個畫麵,那日在墓地裏見到的畫麵:蜿蜒的河岸,薄霧彌漫,隔岸煙雨,對麵的人模糊不清。卻又似曾相識。
“告訴我,這些日子,你都做了些什麽?”那人淺淺地問,聲音若有魔力,伊人覺得自己已被催眠,腦中渾渾噩噩,穿越過來的種種種種,走馬觀花一般從腦海中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