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容秀翻了一個身,將臉埋進他的懷裏,低低地問:“你可曾恨過我?”
“別傻了。”賀蘭雪淺笑道:“無論你做過什麽,我都能理解,而且,我也是心甘情願的,怎麽會恨你呢?”
“傳言說,我派人殺你,你信嗎?”容秀又問。
“你想殺我嗎?”賀蘭雪清清淡淡地反問,一臉雲淡風輕。
容秀猛地坐了起來,直視著賀蘭雪,淒聲道:“阿雪,你會恨我,對不對?”
她說話的時候,眼淚已經流了下來,那雙美如珠玉的眼,因為氤氳了淚水,楚楚動人,讓人心底生澀。
空穀幽蘭,帶露而曳。
賀蘭雪忍不住伸出手,用指腹拭去她的淚水,輕輕地,輕輕地,說:“無論你想怎樣,我願意賭,如果賭輸了,賠上我的命,那也是我選擇的,我甘願的——可是,小容,你會讓我輸嗎,你會嗎?”
他殷殷的望著她,從來豔華若桃李的眼眸,突然失卻了一切光澤,那麽真實而憂傷,隻是,隻是等著她的回答。
容秀的嘴唇翕動了一下,然後撲到了他的身上,重新抱住他。
她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淚水於是濡濕了他的衣衫。
賀蘭雪垂下眼眸,密密的睫毛,掩住了他眸底一切情緒。
隻見清淨,清淨與溫情。
“他就是你口中的阿雪?”透過疏疏淡淡的紗窗,炎寒用手指撫著下巴,問。
伊人老實地點點頭,將炎寒披在自己身上的裘衣又裹緊一分。
“冷啊?”炎寒偏頭問。
伊人又點點頭,嘴唇哆嗦了一下。
炎寒笑笑,伸手攬住她的肩,“你的阿雪,對那個容秀好像不錯。”
他們此刻正站在不遠處的樹影下,無星無月,臘月寒風凜冽。
茅屋裏透出一盞孤燈,在溫暖的黃色燈火下,映在窗紙上的兩個人影顯得格外和諧美好。
伊人靜靜地看著,麵色沉靜。出於對溫度的本能追求,她朝炎寒的方向挪了挪。
炎寒臉上的笑容更濃,“伊人,這個阿雪到底是你什麽人?”
“我……我夫君吧。”伊人考慮了一下,回答,“也是我答應不能舍棄的人。”
“是嗎?”炎寒並沒有太吃驚,也不覺得受到威脅:“可是他似乎舍棄你了。”
“厄……”伊人出奇地沉默下來,沒有應聲。
“不過不要緊,你會喜歡炎國,那是一個幹燥而且多風的國度,等過了年,再過兩個月,整個國度都會開滿一種叫做火鳥的花,那種花是紅色的,風一吹,就像展翅欲飛的火鳥一樣。炎國也是因此而得名。”炎寒自顧自地說,聲音低醇而魅惑,有種旁若無人的氣度——因為自信別人會聽,“我會在你住的地方種很多火鳥花,你可以在裏麵睡覺,在裏麵玩,在裏麵飲酒,打盹,在裏麵笑。”
頓了頓,炎寒低下頭,逼近伊人,繼續道:“昨天有一個算士,說我大利北方,我原不信,可還是北行到了綏遠,下午見到你的時候,第一眼,我就信了。我從來沒有見過如你這樣美的眼睛。”
“伊人,你是我的。所以那個阿雪,已經無關緊要了。”
伊人抬頭吃驚地看著他。
炎寒的臉隱在夜色裏,隻有一小半,被窗口透出的光映亮。、
而這光影,更好地勾勒出他硬朗的輪廓和深凹的眼眶,深邃、渺遠。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一個男人的表白,直接而熱烈,坦然甚至霸道。
炎寒是一個很不錯的男人,放在前世,一定是絕品王老五。
可是伊人並沒有受寵若驚,隻是有點奇怪,奇怪的感覺。
心跳了幾下。
炎寒並不需要她的回應,隻是笑著轉開目光,重新步入正題:“為什麽你認為容秀會傷害阿雪?”
“很多方麵。”伊人淡淡回答:“如果你曾用心看一個人,就會知道,無論一個人表現得多麽真誠或者激烈,她的眼神,總會透出心底真正的心思,如果畫畫,眼睛也是最難著手的部位,因為它最接近本原,毫無掩飾。”
“你是說,你從容秀的眼中……”
“決絕與愧疚,那不是她應該有的心思。”伊人回答:“而且上次,她舍棄他的時候,那麽冷漠。如果真愛一個人,怎麽會做到如此冷漠呢?”
炎寒專注地望著她,唇角帶笑,眼中華光幽閃。
“那麽伊人,你的眼睛,是真的嗎?”他冷不丁地插了一句,然後伸出手,蒙住她的眼,她吃驚地眨了眨,睫毛便在他的手心裏顫了顫,癢癢的,連心都癢了,“我不想再讓別人看到你的眼神。”
伊人怔了半響,直到炎寒挪開手。
屋裏的燈光黯了黯,然後滅了,炎寒正待說什麽,賀蘭雪已經從屋裏款步走出。
他走到了院子裏。
風揚起他的衣袂。
拂動的散發遮住了他的麵容。
“出來吧。”他轉過身,麵對著炎寒的方向,朗聲道。
“不錯啊,竟然能發現我們。”炎寒壓了壓手,示意屬下分成左右兩行,繞到屋後,自己,則打算從陰影裏現身。
可是已經有一個人影率先走了出來,伴著一陣無奈的笑聲,鴻影灑然而至,“阿雪,你到底怎麽發現我的,照理說,我的功力可不在你之下啊。”
“你從小到大都喜歡神出鬼沒,早就習慣了。”賀蘭雪微微一哂:“聽小左小右說你明日到,怎麽今晚就來聽牆角?”
來人正是大將軍賀蘭欽。
“小左小右是誰?”賀蘭欽問。
“你的屬下,不過隻是小卒,不能入你大將軍的眼。”賀蘭雪微笑道:“能讓你入眼的人,天下恐怕也沒有幾個吧?”
“五個。”賀蘭欽笑著回答:“三弟你就是其中一個。”
“另外四個呢?”賀蘭雪倒也不客氣,負手站著,淡淡問。
“天朝皇帝,阿雪,其實你從來就不知道陛下的真正實力,他是我唯一欽佩並且服氣的人。”賀蘭欽臉上的崇敬,沒有絲毫偽裝的意思。
賀蘭雪沒有反駁,“那也是你願意常年戍守邊疆,為他當一世將軍的原因?”
“是,我服大哥。”賀蘭欽篤定道。
“另外三個?”
“流園的流逐風,機關陣法無人能及,一人之力,便能讓小小的流園抵禦全天下的覬覦。劍神陸川,其實他是否存在,根本無人能知,但是他的名字,仍然能震懾四方,他已經成為名副其實的神,人神!”賀蘭欽說起那兩人的名字時,雙眼的光彩,是真正的憧憬與崇拜,好像在他們麵前,他堂堂天朝大將軍,二皇子,隻是一個不諳世事,單純追尋英雄的青年。
賀蘭雪點頭讚同,“最後一個呢?”
賀蘭欽猶豫了一下,然後笑道:“最後一個,不能說佩服,也不能說服氣,我隻是當他勁敵。”
“能被你當成勁敵的人,已經不同凡響了。”賀蘭雪微微一笑:“我已猜到了是誰。”
“哦?”賀蘭欽略覺詫異:“你猜到了?”
“最近讓天朝焦頭爛額的,不是江南的減產,也不是倭國的騷擾,而是——炎國的威脅。倘若不是炎寒咄咄逼人,你又何必馬不停蹄地趕到這裏圍剿他?”賀蘭雪曼聲道:“我也收到消息,炎國皇帝炎寒最近微服入境,可能就在附近。”
“不錯,炎寒雖然年輕,可是能力已不容小覷,我已經在邊防拉開了長線,防守可謂無懈可擊,他仍然能夠來去自如,炎國在他的統治下,短短十年,國力比起天朝來,不遑相讓。昨天離崗又被攻陷,他們使用的戰術匪夷所思,老實說,有當年息夫人的風格。”賀蘭欽做了一個頭痛的動作:“如果炎寒真的有息夫人的能耐,這個世界,恐怕又是一番腥風血雨了。”
“像息夫人那樣的天才,短短幾十年,又哪裏會出現兩個。”賀蘭雪不以為意地回答道:“而且戰術再詭異、再決勝,那又如何。這天下歸誰,是天下人決定的。與其杞人憂天,不如退而撫民。聽說江南減產,餓殍遍地,賀蘭淳卻並沒有積極賑災,反而廣設庫房,存糧備戰——這未免太本末倒置了。”
賀蘭欽不置可否,隻是盯著賀蘭雪,似笑非笑問:“你隱居於此,又怎麽會知道朝堂中事?”
賀蘭雪又是一哂。
“容皇後在裏麵吧?”賀蘭欽也不執著答案,抑或者,這本來就是一個已知答案的問題。
“是。”賀蘭雪坦然道:“無論如何,我很謝謝你們將她送過來,無論賀蘭淳想做什麽,他能讓我再見一見容秀,為此,我感激他。”
“你知道?”賀蘭欽瞪眼道:“你明知是圈套,你還往裏跳?”
“裴臨浦是什麽人?”賀蘭雪苦笑:“以他的能耐,若是真的追擊一個人,又怎麽會被我帶走?這裏離京城,迢迢數千裏,小容一個弱女子,又怎會躲過重重關卡,出現在我麵前?”
“阿雪……”
“我知道你們的意圖,我也知道這是圈套。可在這個圈套裏,小容也是無辜者,無論出於什麽原因,她現在回到我身邊了,我們各取所需,有什麽不好?”賀蘭雪止住他的話頭,繼續道:“我願意信她。”
“你信她?”賀蘭欽搖頭,哂笑。
“是。”賀蘭雪無比堅定地回答,毫無遲疑,或者說,他不打算給自己遲疑的機會。
“容不留請辭的事情,你知道嗎?”賀蘭欽並不點破,隻是莫名地轉到了其它的話題:“治理天下,講究的是平衡,天朝兩文兩武,文有裴家容家,武則是我和夏侯。當年儲位之爭,容家保你,裴家保陛下,你知道為什麽陛下上台後,非但沒有貶低容家,反而下了聘禮,迎娶容秀,封容不留為太師嗎?因為天朝隻有容家可以與裴家抗衡,他需要這個平衡,也需要裴容兩家的水火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