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個弱女子來行事,你們未免太無恥了點。”裴若塵看著尤主管,蔑聲道:“更何況,你既知道賀蘭雪的睿智,又怎以為,他會因為一個女子而背叛朝廷呢?”
“他不一樣因為一個女子而流放塞北了嗎?”尤主管哈嗬嗬一笑,道:“何況那個女子,還是已嫁為人婦的容秀皇後。肯為一個女子離開,為什麽不能因為一個女子回來?”
裴若塵猶豫了片刻,然後冷笑一聲:“伊人又怎麽能和容秀比?容秀是我們天朝之珠,是賀蘭雪心心念念的女神,伊人是什麽,不過是王府被休掉的一個妃子而已。據我所知,逍遙王府這樣被休掉的王妃,少說也有二十個,難道你以為,賀蘭雪會一一顧得上?”
尤主管怔了怔,似乎沒料到兩者之間的差別,卻還是爭論道:“伊人是不同的。”
“哪裏不同?”裴若塵譏嘲地瞧著尤主管,聲音略顯刻薄:“你到底認為她哪裏會吸引賀蘭雪?因為她的長相?這一點尤主管也看到了,她不僅及不上容秀,甚至連宮裏的一個齊整的宮女都比不上——如此樣貌,你以為閱遍百花王妃成群的逍遙王,會中意嗎?論家世,伊人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商賈之女,天朝的商民地位低賤,比平民還不如,也沒有什麽可企圖的。論才智謀略,這一點,就不用我多說了吧。請問尤主管,對這樣一,無,是,處的伊人,你留著,無非是浪費糧食而已。”
尤主管不動聲色地聽了,想反駁一兩句,卻又發現,無話可駁。
裴若塵所說的,果真是字字屬實。
“如果尤主管是賀蘭雪,請問,你會為這樣的女子而違逆天下,甚至唐突天朝之珠容秀嗎?”裴若塵盯著他,咄咄逼人地繼續道:“為美女而江山一擲,那是灑脫、重情義,為一個不相幹的女人而將自己弄得身敗名裂,即便是尤主管,也不會去做,更何況是從小就已睿智聰穎聞名的逍遙王?”
尤主管似乎被裴若塵辯論家的口才說通了,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認同道:“若是為了伊人這樣的傻子,確實不太值。”
裴若塵心中剛鬆了一口氣,冷不防那尤主管又抬起頭來,問:“既如此,小裴公子又為何要為她以身犯險呢?難道,她對小裴公子而言……”
“不錯,賀蘭雪特地將她交給在下,當然是有緣由的。”裴若塵淡定地看著他,坦然道:“因為我喜歡她。與其千裏迢迢送去不可能理會你的賀蘭雪,我奉勸尤主管還是就地與我做交易好了。”
尤主管表情錯愕,好半天才哂笑道:“這句話從一向寡欲清淡的小裴公子口中說出來,還真讓人難以相信。”
難以相信的何止他?
剛被少年下令揪到後堂聽牆角的伊人,也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少年溫熱的呼吸吐在她耳邊,譏笑中,他輕聲說:“真想看看,能被裴若塵親睞的廢物,到底長得什麽樣子!”
屏風外的大廳裏,尤主管已經恢複常態,繼續道:“好,卻不知你有什麽可用來交換她的?”
“你們想要的東西。”裴若塵閑淡地看著他,道:“上次你們涉險闖入大內,不就是想找它嗎?”
“那副畫像在你手裏?”尤主管麵色一喜,衝口而出。
裴若塵的眸光閃了閃,然後鎮定地回答道:“是。隻要你們放了伊人,我自然會將畫像交給你們。”
“我憑什麽要相信你。”尤主管似乎無法相信會這般容易,他們那麽損兵折將都沒辦法偷得的寶物,難道隻憑裴若塵三言兩語,便可成形嗎?
更何況,伊人並不是一個很大的籌碼,若是賀蘭悠,尤主管會覺得理所當然。
隻是伊人……
“小裴公子,本主管還有一事不解。”尤主管眯起微腫的眼,狐疑問:“既然伊人被你說得這般不堪,你何以還會喜歡她?據我所知,四公主賀蘭悠也是天朝數一數二的美人,家有嬌花,又怎會戀野草。”
“喜歡便喜歡了,哪有什麽緣由。”裴若塵彎了彎唇角,極好看的弧度,映著麵如冠玉,連尤主管都有一瞬的目眩神迷:“這個交易,你到底想不想做?”
尤主管還沒有回答,伊人隻覺得自己脖子一緊,已經被少年揪著衣領,拖拉著拽到了大堂裏。
他們站在台階之上,少年的手卡在伊人的脖子上,尤主管恭敬地往後退了一步。一齊麵向束手屹立花園中央的裴若塵。
裴若塵乍見到伊人,臉色微鬆,眸底隱約的喜悅,亦沒能逃過尤主管的雙眼。
難道小裴公子真的喜歡這個丫頭?尤主管心道。
伊人乍見到裴若塵,同樣是毫無掩飾的喜悅,繼而又有點懊惱,為他擔憂。
伊人不大明白此時的處境,但是她看到了周圍暗色裏刀槍劍戟映射的寒光。
她知道,裴若塵是為她而來。
無論他是誰,以前做過什麽、說過什麽,現在,刀光劍芒中,他是為她而來。
這就足夠。
“當年息夫人雖然行為過激,但是驚才絕豔、才智謀略曠古爍今,沒想到她的獨子,卻這樣對待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裴若塵極快地整理好些微的情緒波動,麵色無喜無悲:“柳色公子,我已說出了我的籌碼,如無異議,希望你先放開掌下的人。如若傷了她,交易立刻取消。”
柳色,原來那少年的名字叫柳色。柳垂堤岸,交映湖色。
伊人將這個名字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卻不妨柳色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猛然一收,伊人被卡地嗆了一下,圓潤的小臉漲得通紅,眼睛裏迅速氤氳了水色,可憐巴巴地看著裴若塵。
“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中意這個廢物,真的肯為她交出至寶。”身後的柳色冷酷地笑道:“裴若塵,聽說一向驕傲,權貴之子、經緯之才。這膝蓋除了跪天跪地跪父母君王外,從未服軟過。現在,我要你跪在我麵前,跪在柳家人麵前,恭恭敬敬地磕三個響頭。不然……”他說著話,手又一送一緊,伊人離開嗆得咳嗽了一聲,咳嗽聲音還未完全衝喉嚨,又因為緊接而來的窒息,憋進了一臉的醬紅色裏。
裴若塵沒有言語,隻是冷冷淡淡地看著柳色。攏在兩側的手,輕輕地合攏成拳,又緩緩地放開。
那張異常冷靜的臉,微泛青白。
伊人站在台階上,看著台下的裴若塵。
裴若塵也看了她一眼,隻是靜靜一眼,不見為難,也不見責怪,隻是疏疏淡淡,宛如從前。
可是這樣普通的一瞥,卻讓伊人有種無法呼吸的感覺。
無法呼吸,不是因為柳色的動作太緊,而是因為真的沒辦法呼吸。
伊人對於下跪並沒有多大的感覺,她不是膝下有黃金的大男兒,隻是在這個時代,向敵人下跪,到底意味著什麽——
伊人懂得。
她有自己的一套行為標準和原則,然而,也能理解別人的標準與原則。
“怎麽?原來隻是說說而已?偽君子。”柳色有點幸災樂禍地笑謔,卡放在伊人脖子間的手卻不自主地放鬆了許多。
他本意,倒沒有想傷害伊人。
“我數一、二、三了。一!”裴若塵依舊不語,除了臉色略白外,他的神色反而更加沉靜起來。
那種沉靜,像一個氣場般,從他的身體淺淺散出,連柳色也能感應得到,也徹徹底底地激怒了柳色。
“二!”
伊人張了張嘴,本想奮力說些大義凜然的話,可是聲音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難道像拍電影那些女主角一樣,大喊大叫:“不要啊,你走啊。”
如果他走了,他就不是裴若塵了。
伊人也懶得做這樣的無聊事。
最終,她也隻是平靜的回望著他,麵色漲得通紅,目光卻安靜如潭。
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信任他。
信任他。
裴若塵似乎明白了她的安心,唇角竟微微一勾,好看至極的弧度,映著他的麵如冠玉,溫潤若水,就連尤主管,都有一瞬移不開眼的目眩神迷。
“三——”柳色最後一個字還未叫完,裴若塵已經撂起衣擺,風鼓外袍,獵獵作響,額前的散發淩亂地拂在他異常平靜的臉上,眸光如玉,人已低身。
下跪原是一種不怎麽雅觀的姿勢,可是由裴若塵做來,卻說不出的優雅好看。
伊人也彎了彎唇,滿臉笑意地看著裴若塵若無其事地磕首。
一個。
兩個。
三個。
瀟然至極,又灑然至極。
仿佛他現在,並不是對一個敵人卑躬屈膝,而是在與書友一起,吟詩作對,相拜做戲。
隻是,這樣的姿態,柳色並為看到。
在他察覺到裴若塵真的跪下後,他便笑了,仰脖,哈哈大笑,笑得如此囂張,可是聽到伊人的耳邊,卻有點淒苦。
放在伊人脖子上的手,卻並沒有鬆開的痕跡,反而隨著笑聲越來越緊。
在場所有人都看著跪在地上的裴若塵和仰脖大笑的柳色。
“裴若塵,當年你父親臨陣背主,害死我母親,今天這三個響頭,就是你們裴家,向我柳家賠罪的!”柳色邊笑,邊喊出這行話來,聲音淒厲,形如夜梟。
伊人卡得氣喘籲籲,耳邊的呼吸聲越來越重,她原先以為是自己的,可是一瞥眼,看到了尤主管略微擔憂的表情,才恍然:這牛喘般的呼吸,竟然是柳色發出的。
如此聽來,柳色的笑,已然斷斷續續,仿佛在掩飾什麽。
放在伊人脖子上的手,也沒有方才用勁了,隻是無力掛在那裏。
伊人在呆愣了幾秒後,做了一件她自以為很英明的事情。
她猛地轉身,使勁抱住柳色的腰,將他牢牢實實地固定在自己身前,然後頭向前傾去,用鼻子壓住他的鼻子,用嘴巴壓住他的嘴巴。
——她想製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