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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蛀蟲

  南天茶莊,自經過上次的圍剿後,已經破落蕭條,進門,便有股淒涼味道,迎麵撲來。


  腳踏在久未清掃的落葉上,葉脈斷裂,發出細微的批駁聲,而如此細碎的聲音,在如斯寂靜冰冷的寒夜,顯得震耳非常。


  裴若塵隻走了兩步,遂又停了下來,他冷靜地環顧左右,隻見屋簷下、廊柱後,大樹上,到處都是黑影浮動,顯然已被來人重重包圍。


  裴若塵斂息靜立,全身氣機收攏,寬廣的衣袖無風自揚,警戒卻又閑適地看著前麵透出燈火的大廳。


  “現身吧。”他沉聲道:“你們到底意欲如何?”


  瀉出燈光的大門輕巧地推開,一個穿著掌櫃長衫的中年人站在門楣中,犀利地看著他——正是尤主管。


  “上次被你的偽裝所騙,沒想到本尊是一個這樣俊秀的人。”尤主管笑了笑,坦然誇讚。


  隻是這笑聲,在誇讚聲,在這等情形下,卻比任意謾罵來得心驚。


  裴若塵不動聲色,淡淡道:“尤主管客氣了。若是論俊秀,又怎麽抵得上你的少主,柳公子。”


  尤主管臉色一變,隨即又平靜下來,“你既知道我們是柳家的人,怎麽還不過來參拜你的主子。”


  “笑話,我的主子隻有一個,就是天朝之帝,是萬民景仰的君王,又怎麽會是你們這些連光都不敢見的肖鼠之輩?”裴若塵語出輕蔑,振振有詞:“還是一群隻會擄掠弱女子的懦夫。”


  “你不用激我。”尤主管不為所動道:“利用弱女子確實不武,但你又是什麽好鳥?當初你親自進禦製坊買鞋,我們還以為你是買給悠公主,本欲擒得公主以威脅賀蘭淳——沒想到,你竟然送給了一個不相幹的女人,若我們調查沒錯,她似乎是賀蘭雪休掉的王妃,伊人吧。”


  “你既知道自己抓錯了人,為什麽還要抓獲她?”裴若塵斂眸問道。聲音陰沉,漸漸的,有了殺氣。


  “那你呢?明明是一個不相幹的女子,你又何以為她以身犯險?”尤主管饒有興致地眯起雙眼,問。


  “賀蘭雪將她交給在下,在下自然要為她的安全負責。”


  “好一個重輕重諾的丞相公子、當今駙馬!”尤主管輕蔑一笑:“你怎麽不去看看,當年你父親賣主求榮時,到底是什麽嘴臉。”


  “良禽擇木而棲,當年息夫人殘暴異常、人神共憤,父親的選擇,並沒有錯。難不成,為虎作倀便是所謂的忠義嗎?”裴若塵雲淡風輕的駁斥了一句,然後言歸正傳:“她在哪?既然我已經來了,裴家與柳家的恩怨,自由我們來解決。你們先放了她。”


  “放了她?難道又要像上次,被你們再圍剿一遍,再死去百來個兄弟!”尤主管神色一肅,樹影婆娑,隱藏在各處的人似都受到影響,殺氣頓時逸散了出來,而站在殺氣中央的裴若塵,立刻感覺到了這股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氣場。


  一觸即發。


  可是伊人,現在在哪裏呢?

  伊人揉了揉太陽穴,有點搞不清狀況地看著麵前的景象。


  淡淡燈光下,一個少年依窗而坐,錦衣光鮮,卻沉入暗色裏,那暈染的燈火,固然溫馨,可沾染不了他的半點衣袂。


  便如他此刻投向窗外的目光,那麽漂亮的眼睛,隻是灰的。沒有顏色,沒有光亮。


  伊人從地上紮手紮腳地爬了起來,許是被聲響驚動,少年慢慢地轉過身來,麵向著她:“醒了?”


  “厄。”伊人點頭,本想向他走過去,可是剛挪了一步,又重重的跌了下去。


  “你身上軟筋散的藥性未散,不用白費心機。”聽到伊人倒地的聲音,少年蔑視地笑笑:“這是一個教訓,告訴你下次不要隨便吃來曆不明的飯菜。”


  伊人歎了口氣,囁嚅道:“我原不知,人是會害人的。”


  少年聞言,臉色一變:“你說什麽,你說我不是人?”


  伊人微微一哂,懶得向他解釋,隻是異常配合地說:“我身上有一百兩銀子,你們都拿去吧。隻希望你們以後學好,不要再做為非作歹的事情,你放心,我不會報官的。誰都有不得已,如果可以,又有誰願意又當盜賊又當強盜呢?”


  伊人還記得上次他們入皇宮偷竊的事。


  “你!”少年似乎很容易被激怒,伊人這樣雲淡風輕的幾句話,竟然將他氣得臉色漲白:“你竟然說我是盜賊,是,盜賊,竊鉤者誅,竊國者得諸侯。”他站起身,向伊人所在的地方欺近幾步:“就算如此,像你這種什麽都不會的女人,天天在王府錦衣玉食的廢物,又有什麽資格說我?你沒有盜竊,你是蛀蟲,甚至連竊賊都算不上!”


  伊人不懂他為何那麽激動,隻覺得那張俊美蒼白的臉扭曲緊張,倍感淒惶。


  “我雖然是蛀蟲,卻從未吃過你的東西。你為什麽這般討厭我?”自上次他不由分說地要殺她,伊人便察覺到他的情緒。


  這個少年,非常非常,討厭身為廢物的自己。


  “為什麽討厭你?”少年怔了怔,隨即陰沉著麵容,冷聲道:“你明明四肢健全,身體康健,卻生生浪費,這樣的人,難道不值得討厭嗎?”


  伊人眨眨眼,忽而明白了他的種種反應。


  一定他想做許多事,卻因為眼疾或者其它的疾病,而做不了。繼而討厭那些擁有資源,卻不懂得珍惜的人。


  伊人想通後,再抬頭看著站在自己麵前,那個異常跋扈、卻又異常驕傲的少年,心生憐惜。


  他大概,連天空的顏色都不知道。


  那種種美麗的顏色和東西,他也許從未知道過。


  “你蹲下來。”等了一會,伊人柔聲道。


  “你想耍什麽花樣!”少年冷哼一聲,卻又料到這樣一個弱女子不會玩什麽心機,到底少年心性,他還是蹲了下來。蹲在伊人麵前,眼睛無神地平視。


  伊人則撐坐起來,手握拳,隻伸出無名指,小心翼翼地去觸碰少年擱放在膝蓋上的右手。


  那隻手細長清秀,卻蒼白如玉。


  指尖觸到他的時候。伊人隻覺一陣冰涼。


  少年的身體,那麽冷。


  不過那種冰冷一觸而走,在伊人挨上他的一瞬,少年也猛地抽開了自己的手,正打算怒顏質問,卻聽到一個清脆悅耳的少女聲:“呀,我的竹籃!”


  少年皺了皺眉,怒火更盛,欲站起身,緊接著,又有一個聲音傳了過來,這一次,是裝出來的男聲:“這位姑娘,請你停下美麗的腳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麽樣的錯誤?”


  少年愣住,想知道她到底在玩什麽把戲,禁不住略頓了頓,那隻不屈不饒的無名指又伸了過來,重新碰了碰他的指尖,便如一個生澀而羞怯的少女見到陌生的男子般:“這位官人,明明是你的馬蹄踢翻了我的竹籃,你看這寬闊的道路直通藍天,你卻非讓這可惡的畜生濺起我滿身泥點,怎麽反倒怪罪是我的錯誤?”


  婉轉柔潤的嗓音,幾同仙樂。


  話音落後,伊人伸出另一隻手,抓住了少年已經不再閃躲的右手,也曲起他的無名指,用他的指尖,點點自己的,便像搖頭晃腦說話的書生:“你的錯誤就是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姿讓我的手不聽使喚,你蓬鬆的烏發漲滿了我的眼簾,看不見道路山川,隻是漆黑一片;你明豔的麵頰讓我胯下的這頭畜生傾倒,竟忘記了他的主人是多麽威嚴。”


  她憋出來的男聲固然嬌嫩中性,卻有一種裝腔作勢的正經,讓人心底愉悅。


  少年稍分了分神,也就任由她抓著自己的手說完這一段,可是聽完後,他的麵色又是一沉,惡狠狠地將手抽了回來,然後起身倉皇的後退一步:“大膽!”


  伊人被他的動作一帶,又重重地跌回地上,她的臉上沒有一絲埋怨,反而盈盈地望著少年,輕聲道:“很美的台詞,對不對?隻要用心,其實聲音也能像畫一樣美的。”


  “無聊!”少年略微怔了怔,然後毫不客氣地丟下兩個字,拂袖而去。


  隻是腳步踉蹌,倒有點像落荒而逃。


  大堂外,談話仍在繼續。


  隻聞尤主管哈哈一笑,道:“賀蘭家,文有賀蘭雪,武有賀蘭欽,唯賀蘭淳不文不武,竟然做了皇帝,可見賀蘭家氣數將盡了。”


  “你這等人,又怎麽明白我主的英明神斷。”裴若塵冷笑回答。


  “是,我差點忘了,賀蘭淳是你們裴家一手扶上去。”尤主管咂咂嘴,乜斜著裴若塵:“你姐姐還是賀蘭淳如今最寵愛的妃子,他和你們裴家,可謂是千絲萬縷的關係啊。”


  裴若塵隻是抿緊唇,悠然而審慎地觀察著周圍的動向。並不接話。


  “裴公子,你說,如果賀蘭雪發現,他交托給你的伊人,被送往軍營當了一個官奴。他會不會猜忌你們裴家,繼而不再甘心聽命於賀蘭淳?”見裴若塵表情淡淡,尤主管似突然想到一個絕好的注意,目露戲謔:“以賀蘭雪五歲成詩,十二歲斷案,十七歲成為天朝最年輕的欽差、才驚四夷的資曆,他應該是有能耐與賀蘭淳一爭高下吧?”


  這番話,果然讓裴若塵的神色有了觸動,那雙總是溫和冷靜的眼,終於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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