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記得教訓便是
京兆府的仵作自去停屍的地方查驗屍首,過了一會,走到公堂回話,道:“屍僵已解,亡人約為前日子夜時分身死,血障已現,非縊死,而是扼脖而亡,死時仰麵。”
這與風婉兒推測的對上了,餘氏屍首被推走時已無僵硬的狀態,這種情況不是剛死就是過了至少六個時辰,餘氏那氣色不像剛死,那就是被人搬運來的。
風婉兒看出這一點,所以才要當庭驗屍與仵作對質。
不過京兆府的仵作查驗,倒比她更有說服力了。
諸葛執道:“既如此,所謂被逼而死的罪狀就不攻自破了。”
孔禮麵色灰敗:“本官失察,明日便向吏部自請罪過。”
諸葛執看向風婉兒,道:“小妹以為如何?”
風婉兒想了想,道:“聽聞如今聖上正命史官修史,下令民間呈報百官逸事?”
諸葛執微微一怔,旋即了然,道:“正有此事。”
風婉兒看了孔禮一眼,後者目光透出一絲惶恐。
她慢慢道:“孔大人之言行舉止,足夠名列昏官列傳了,若是王爺能捎上話,便讓孔大人青史留名罷!”
諸葛執頷首:“小妹想的周到。”
這一番對話聽的孔禮一個趔趄,幾乎軟倒在地,在昏官列傳裏留名,對讀書人來說幾乎是終身洗刷不去的恥辱和汙點!
孔禮用手撐著案桌,聲音嘶啞:“下官得罪小姐,情願一死謝罪,也不願遺臭萬年!還請小姐收回成命!”
風婉兒看見他這般狼狽,突然想起他給她寫燈籠時候的樣子,那時候,她真的覺得他是個風度翩翩的君子。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可現實就是如此的諷刺。
從君子到小人,也不過是一念之間。
她心裏湧起一陣疲憊,低聲道:“算了,你記得教訓便是。”
諸葛執道:“小妹既不計較,那便如此罷。”他轉身走了,風婉兒跟著一同離開。
剩下不知是悲是喜的孔禮和麵麵相覷,大氣不敢出的衙役。
離了衙門,風婉兒便想回鋪子,諸葛執道:“暗衛在你那鋪子周遭察訪歹人,晚些時候孤王送你回去。”
風婉兒隻好同意,與諸葛執一道上了停在外頭的馬車,回了衡郡王府。
入府後,諸葛執命丫鬟琥珀引著風婉兒去了一處院落,進了院子,風婉兒看見一棵大銀杏,樹下擺著石桌石凳。
這正是上次諸葛執提出要納她為側妃的地方。
琥珀小心的覷著風婉兒的臉色,道:“此院落名為海風堂,原是王府貴客下榻的地方,小姐且進去歇息一會,王爺忙完自會來瞧小姐。”
風婉兒擺擺手,道:“讓你家王爺好生去忙,我不用瞧。”她邁步進了主屋,見裏頭的裝飾不算奢華,卻透出一股雅致古樸的味道來。
琥珀在一旁笑道:“小姐可要用點什麽?今兒府裏新來了許多鮮果子,還有精致點心。小姐墊墊?”
風婉兒搖搖頭,她驟然放鬆,有些累了,讓琥珀下去歇著,自己四處看了看,見書房裏有個貴妃榻,於是走過去合衣睡下。
等到她醒過來時,卻發現身上蓋了一件大麾。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還沒回過神呢,就聽見一個沉穩的男聲:“醒了?”
風婉兒一驚,抬頭就看見諸葛執坐在對麵的書桌上,手中執著一隻朱筆,手邊還有一堆折子。
他是什麽時候進來的!風婉兒連忙低頭看自己的衣裳,還好還好,衣裳還挺整齊的。
見她的舉動,諸葛執皺眉,道:“婉兒莫非以為孤會趁人之危?”
風婉兒打著哈哈:“沒有沒有,我,我就是怕在王爺麵前失儀。”
諸葛執有些無奈,道:“婉兒過來。”
她磨磨蹭蹭的上前,他把手邊的折子推給她,“看看。”
風婉兒猶豫了一下,拿起一本翻看,隻見上頭寫的是“大理寺少卿孔禮,草菅人命,昏聵斷案”雲雲,落款是刑部尚書姒甘泉。
又翻一本,這本寫的是“孔禮狂妄驕橫,恃才傲物”,落款是吏部侍郎顧月邀
這是彈劾的折子。
她放下折子,道:“這人大概也得了教訓了,要不,算了?”
諸葛執道:“此人是朝野清流裏的翹楚,如今既已交惡,若是打蛇不死,恐留禍患。”
風婉兒沉默了一會,道:“他會被問個什麽罪?”
“大概貶謫出京。”
風婉兒歎道:“他原先不是這樣的人,也不知抽了什麽風。”
諸葛執道:“孔禮原無這等膽量,探子來報說他身旁有人挑唆慫恿,連仵作也是由那人替孔禮出麵買通,孤已派人捉拿去了,一會便有消息。”
“但願如此。”
一陣沉默。
風婉兒道:“你身子可好些?我幫你把脈瞧瞧?”
“有勞。”他把袖子捋了起來。
風婉兒走到他身旁,將三指放在他的腕部,細細的把脈,過了一會,她收回手。
還是寒極的牢脈,但是比原先要好上許多了,她想了想,道:“脈象還可以,距離上次診脈還不滿一個月,到了時候,我再來給你添減方子”
“多謝。”諸葛執道。
風婉兒搖頭,道:“是我謝你,這次若無你相助,我隻怕真成了板上魚肉任人宰割了。”
諸葛執道:“官場之上,清正廉明者有,如孔禮這般公器私用者也不少,你無權無勢,碰上這種人自然難逃擺布。”
風婉兒歎了一口氣。
諸葛執又道:“婉兒若是留在孤王身邊,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如此屈辱波折,自然不會發生,當日孤王所說並不收回,婉兒慎思。”這是說那日納側妃之事。
風婉兒卻噗嗤一聲笑了。
諸葛執皺眉:“你笑什麽?”
風婉兒道:“王爺這話聽著不像納妃,倒像是招賢納士了。”
諸葛執斟酌了片刻,道:“孤王愛惜婉兒的人才,自然謹慎敬重。”
風婉兒道:“我亦是真心為王爺效力,是不是側妃,又有什麽關係呢?王爺大概覺得女子歸宿便在後院宅邸,我卻覺得江湖草莽才自在。”
“江湖草莽終日奔波辛苦,不是女子歸宿。”
風婉兒笑了笑,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諸葛執沉默了,他原以為她隻是一時賭氣,或是畏懼自己,才屈居不夜街上,卻不知她竟然真的自得其樂。
這樣的女子,與諸葛執過往所見的截然不同。
她的一舉一動,都透出與世俗格格不入的氣息,卻又令他覺得意料之中。
風婉兒見他不說話,剛想說點什麽調節氣氛,突然一個侍衛走進來,行禮道:“探子前往大理寺幕僚太史徘家中,一無所獲,隻尋到一封書信。”
說著,侍衛把書信呈上後退下。
上麵工工整整的寫著“衡郡王親啟。”
諸葛執打開信封,一陣奇異的香氣從信封裏湧了出來,聞之便覺得口幹。
諸葛執皺了皺眉,把裏頭的信紙取出攤開,隻見上麵寫著一首詩:
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複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這是前朝青蓮居士的《對酌》。
見了這詩,諸葛執的眸光變得晦澀莫名,風婉兒道:“此人與你身上的毒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