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如兄如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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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你要是有張能登上天榜美人卷的臉,也是可以的, 你就是坐在那兒什麼也不幹,也有人給你鋪天蓋地搶著來送錢。
可見這世道上人人都很努力,即使混不下去要做雙腿趴開的買賣也都是不一定容易。
步月齡在自己的房間里聽了一夜旁邊的淫/聲浪/語, 無論是靠右邊睡一些還是靠左邊睡一些, 一直都有人奮力耕耘, 你哭我喊,好似兩人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直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才漸漸停息下來。
偏偏他習慣了早起, 這下也睡不著了,嘆了口氣, 披了件外衫便打算出去走走。
蕭疏清朗, 猊金煙寂, 地上還散落著昨夜的酒香胭脂色。
驕奢淫逸那也是要休歇的,清晨這種時候人總是寥寥,這裡的人都習慣了今朝有酒今朝醉, 沒誰會想不開會在這個點離開溫香軟玉和被窩,其慘烈程度堪比挖人祖墳。
除了幾個打瞌睡的侍從,步月齡放眼望去沒見一個人影,索性將目光放在春江花月夜裡的亭台宇樓上, 向那邊走去。
這匠工定然是一等一的宗師, 縱然是放在西猊皇宮裡, 也算是很不錯了,江南和西北差距斐然,更有委婉韻味些。
少年人披一身霽藍色,手持一把銀鞘佩劍,有些鬼鬼祟祟地走到附近的一個亭子,底下的池鯉習慣了被人餵食,紛紛靠了過來,捲起波光細碎,稠紅嬌艷。
他拔出劍鞘,劍刃清澈如水。
一招一式,克己復禮,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開始他堅持日日早起練劍,招式早就渾然於心。
一炷香后,他收劍入鞘,方才遠遠地好像看見了個人影,畢竟是在妓館……他不太想讓別人看見。
正想回去,他剛剛邁出兩步,亭檐上忽然倒掛出了一個白髮青面獠牙鬼。
「嚇!」
步月齡,「……」
幼、稚、鬼。
當別人都是傻子,換個面具難道認不出你了?
「咦,」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相易有點驚訝,他從亭檐上跳了下來,上下左右打量了步月齡一番,「練劍啊?」
步月齡臉色微紅,似是有些窘迫,「讓開。」
「讓什麼讓開啊,」相易身子前傾,這次這個青面獠牙的新面具比上一個福神看起來更滲人,那鼻子長得能下地刨草,兩根劣質的白牙快捅到腦門上了,「練劍就練劍嘛,不好意思什麼,怎麼昨晚睡得不安好?也是,這種銷魂蝕骨的美人窟,你要是一個人,想要睡得舒舒服服可真是難上加難。」
步月齡瞅了他一眼,正想著怎麼懟回去,忽然發現這人可終於把那件破爛如乞丐的白麻袋脫下了,換了一條青色束衣,兀地一掃之前頹然瘋癲的氣質,竟然還……還怪好看的?
這人身材好,步月齡今年十六,個子還沒完全長開,矮了他半頭,不過這人便是立在人群中也應當是個鶴立雞群的高個,頎長且瘦,偏偏瘦得好看有骨韻。
束了腰帶,一眼望去,那腿長得跟拔過似的,不要錢得長,頗有屬意風流之味。
他一定是眼瞎了。
說完卻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竟然有點羨慕。
正瞄著,忽然餘光便瞥到了他的腳上那雙鞋,款式是極普通的白軟底黑布鞋,露出半截伶仃清瘦的腳脖子,接連一段白皙的腳背。
這應該是雙新鞋,鞋面沒有落過塵,鞋底卻沾了不少泥。
春江花月夜的園子不像是會有這種雜泥,步月齡向來過目不忘,一時把要懟回去的話忘了,「你出去了一夜?」
相易支支吾吾道,「出去找了點樂子。」
呵,恬不知恥寡廉好色,步月齡如此這般腹誹了他一遍,又給這人多安了幾條罪名,剛抬腿要走,便見這人不知道用了個什麼樣的身法,側步從他身邊眨眼而過,片刻之間,眼前一花。
他一愣,迎面一道清光似水,乍然點破天色。
「喲,」相易抽了他的劍,在日色下挽了一個劍花的來回,翻來覆去地看,「這劍不錯。」
劍的確是好劍,刃劈髮絲,步月齡出生西猊皇族,自然從小到大都有不少的好東西。
他皺起眉頭,「還給我。」
相易面具下的聲音帶笑,「哎,你這小子真是沒眼光,豎起你的耳朵尖兒,咳,聽好了,在你面前這位可是七海十四州天榜上赫赫有名的劍聖,你現在求我我還可以大發慈悲,給你甩一把看看。」
「哦,」步月齡不為所動,「那我還是相折棠再世呢。」
相易,「……你要不要臉?」瞎吹牛可以,他可還沒死呢。
「相易,」他頭一次正正經經地喊這人的名字,「這是雙生令上刻下的你,這是你的本名,沒錯吧?」
「沒大沒小,」相易清了清嗓子,「既然要入我深深深,那就要改口叫掌門師尊。」
步月齡神情凝滯了一下,一時忘了這茬,又不肯喊,道,「你哪裡有半點掌門師尊的樣子?」
「哈?」相易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我當了五百年的天下第一宗宗主,你跟我說我沒半點掌門師尊的樣子?」
步月齡聽得耳朵起繭,「可以了,你比我吹得都過了。」
相易昨晚心灰意冷了許久,想著這小孩現在和他定了雙生契,他本來是想把他弄死在嬰幼時期的,現在是沒轍了,他已經長得這麼大了,天骨命道想必是定好了。
成,這十年我就先放過你。
他把劍筆直地往身側一揚,劍與肩膀齊平如一體,劍未出意已然先去,這亭台寬闊三丈來許,他一人站在此地,竟有種將這亭台擠得滿滿當當的氣勢。
「這樣,我給你露一手,然後你乖乖聽話,好不好?」
步月齡先是聽了他這哄三歲小孩的話皺了皺眉,又被他這氣勢有些唬住了,別說,這人雖然帶著那青面獠牙的面具,可是這架勢倒是擺得好。
清瘦勁道,外面的春風吹拂進來,撩開他的一角衣袖,露出截潑白小臂。
說起來,這人身上怪蒼白的,不知道……那青面獠牙下面的臉,是不是也是蒼白?
欸,對哦。
最開始見到這人的時候,是在那客棧小店裡,一眼看去白頭還以為是個老人,可是手腳上的肌膚平滑,聲音也清朗有力,只是穿得一身破破爛爛,行事又瘋癲妄為太過出挑,以至於步月齡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從未想過這人面具下面到底安了一張什麼樣的臉。
這人該安張什麼樣的臉才合適呢。
形銷骨立的而立男子,亦或是腎虛陰柔的白面青年?
「喂,喂喂,聽到沒有?」
相易舉了半天劍,見這些小孩竟然不理他,一劍懸在了他眼前三尺之處。
「觀我一劍,只得緣不得法,無論是千金萬銀百年酒還是溫香軟玉美人求,都沒用,所以——你可要看仔細了啊。」
他也不能指望步月齡點頭,不搖頭就不錯,這小孩現在視他為洪水猛獸,怕是短期內改不了觀了。
步月齡其實沒想那麼多,他的腦海中還沉浸在剛才的思緒里,一時有些怔怔。
一個人到底為什麼會一直帶著副面具呢,而且這面具看似也沒什麼特別的意義,第一副那個福神面具,看起來就像是隨處撿的,現在這一副也不過街邊夜市隨意叫賣的低等貨色。
……難道是遮醜?
這可能倒是大些,不過他又覺得依這人的性格,不像是容貌受損的跡象,想了半天,頓覺多半就是這人喜歡裝神弄鬼扮神秘。
要不就是他的身份實在是惡跡斑斑,天下得而誅之。
步月齡正想著,但見一陣風來吹迷他的眼,相易動了。
清風度厄,白柳抽絲,一道劍光猝不及防地拉開了序幕,如水急流勇進,一招便寒意勝雪,乍降冬日,殺機四伏汗毛聳立。
亭外狂風大作,劍意所達之處,柔弱的蓮葉枝頭蕭瑟,窺知如千斤之鼎壓來岌岌可危,到達這一刻的極致,劍鋒又兀然轉圜,止如聽禪落花,一柔一和便將方才滔天的洪流盡數兜進了深綿的峽谷。
出鋒收鋒,一劍到此為止。
上善若水,一一風荷舉。
步月齡原本正想到十里八村外面去了,硬生生被這麼一道驚艷的鋒芒震回了心神。
「識貨了?」
相易挑眉,用餘光看向少年。
——「凡練劍之人都心知肚明,出鞘容易收鋒難,如果有一日你練到收鋒的極致,那你縱然沒有靈心,也定然也成了不世的高手。」
步月齡看得心頭一熱,連呼吸都忘了,心神頓時匯入了這把劍中。
見他入神,面具下好似傳來了一絲輕笑,步月齡心下跟著一跳,再出一道劍鋒。
步月齡恰巧站在亭與迴廊之間,現在亭內與亭外已成了兩個季度,那劍鋒所划之地,儼然已是他的疆土,恍若寸寸冰蝕——
他心思兀地被調熱了,全然地被這劍吸引了進去。
他自問,他能不能擋住這樣的一劍?
不,步月齡心道,別說一劍,怕是連一瞬劍光也擋不住。
縱雁南歸,雲中一鶴,淡青色的衣袂似筆走游龍般翻飛,劍刃千光一瞬如戲鳳,片刻之間——
「嘶——」
千樹萬花瞬時消失,那青面獠牙的男人忽地痛苦地捂住了腹部。
步月齡一愣,牽動舊傷了?
也不知為何,雖然這人嘴炮打得從來沒消停過,但是步月齡總覺得這人身上是有著什麼舊疾的,或許是因為這劍法太凌厲動人,他下意識地覺得這人一定是在刀山火海中磨過來的。
他猶豫了一下,道,「沒事吧?」
「還好。」
相易戴著面具,看不出他的神態,只覺得隱含痛苦,聽得步月齡有些愧疚。
還沒來得及等他愧疚完,便聽到這人顫顫巍巍道。
「扶、扶我一下,腰折了。」
步月齡,「……」
這人果然還是來搞笑的吧。
相易一路上都沒有說話,顯然身心受到了巨大的打擊。
步月齡扶著他,因著比他矮了半個頭的功夫,略微有些吃力,不過倒也還好,見他半天沒說話,忍不住開口了,「喂,還活著嗎。」
男人很喪,聲音黏糊糊地從肩膀邊傳來,「……我第一次練劍折到腰。」
步月齡總算找到機會反懟了,十分好心地安慰了一番,「無礙,你年紀大了,總要習慣的。」
男人瞬時炸了毛,「誰年紀大了?小王八蛋,老子鹿翡一枝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天若不倒我便不老——嘶,走慢點走慢點兒。」
步月齡嘴角再也綳不住,眉眼不自覺地笑彎了。
這是步月齡認識相易的第二天,他在自己的日冊上新開了一頁,在填下厚顏無恥卑鄙下流恬不知恥寡廉好色等眾多成語后,又添了一個。
人老珠黃。
嗯,後來這本小冊子的下場嘛,哎,就不說了。
「喂,都少在老娘這兒裝神弄鬼啊。」
多新鮮呢,天天擱她這店裡傳播些五迷六道的玩意兒,馮青青砸吧了一下嘴,拿手裡的楠木煙槍敲了敲桌子,附帶一個風情萬種的白眼。
「要滾就早點滾蛋兒,我們封隆鎮地小容不下您這位大佛。」
老闆娘是個潑辣的,這賴皮子只得擠眉弄眼地閉了嘴。
馮青青這才低頭撥弄她的算盤,前幾日的那次大地動把後院的牆震塌了一面,這個月又得是赤字當頭……
「老闆,住店。」
馮青青頭也不抬,「住幾天,幾個人?」
「住兩天,一個人。」
馮青青撥弄好了算盤,剛一抬頭就愣住了。
喲,誰家這麼俊的貴家小公子兒。
十五六歲的模樣,白得細皮嫩肉的,一看就知道是好出身,好像有胡人的血統,頭髮跟海藻似的打了捲兒,又似烏木一般漆黑,合攏低低扎了一束。眉峰聚劍,睫毛疏朗粗長,一雙眼珠子青透勝海,卻沉默內斂地垂著。
他一身霽藍內衫,外面罩一件並杭青色的描金外袍,初春的風吹得鼻子發紅,卻並不算可愛,許是因為他眼角天生下挑,英俊得帶著一股子生冷的厲色。
馮青青不由得多看了好幾眼,她曉得這破鎮子上是飛不出金鳳凰的,這種檔次的小鳳凰肯定是打外面來的。
「長得挺招人疼啊,」馮青青清了清嗓子,沖他拋了個媚眼,「行,姐姐給你打個折扣,下次常來。」
這少年還來不及回答,他身後忽然冒出來一個聲音。
「好姐姐,也給我個折扣唄?」
什麼玩意兒?
馮青青循聲望去,臉一下子拉了下來。
哪來的乞丐?一打眼的白,白毛白衣服……算了,這哪是白衣服啊,還糊了不知道哪裡的狗血雞血吧,破爛到都看不出什麼樣式材質了,乞丐都比這體面些,再往下,還少了一隻鞋。
最可笑的是,他臉上戴著一張福神面具,眼睛是一道彎彎的線,腮幫子邊隔塗了一大團的腮紅,紅唇蒜鼻,再來兩撇八字小鬍鬚,看著很是滑稽。
這面具估摸著也是撿來的,邊緣都掉漆了。
哪來的大瘋子?
馮青青翻了個大白眼回敬,連話都懶得說,拿煙槍「噠噠噠」地戳了戳客棧邊一個丈來長的木板。
上面清清楚楚地寫了三不住。
一不住乞丐。
二不住老人。
三不住醜人。
這人臉色相當厚,十分沒有自知之明,坦然自若,「這幾點,我全都不佔啊。」
聲音清洌,手上肌膚也無褶皺,雖然少年白頭,可的確不是老人。
但另外兩點他還是佔了個齊全。
馮青青「呸」了兩聲,撥弄著自己剛染的蔻丹指甲,「你要不是乞丐就買雙鞋再來,你要不是醜人就給老娘把面具摘了。」
相易躊躇了一下,沖這美艷勢利的老闆娘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過來。
「實不相瞞,其實吧,怪在下生得太太太好看了,不能輕易讓別人看見。」
「哈哈哈,原來如此,」馮青青笑了兩聲,然後面無表情地道,「滾。」
相易,「……」女人都是怎麼做到變臉這麼快的?
馮青青正要轟人,忽得餘光瞥到門外,七魂去了六魄,「娘欸——」
相易一挑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只見一輛馬車自斜陽之處來,由七匹白馬並駕拉行,硬生生撐開了這條無名小鎮的門口。
這七馬極有靈性,無侍無從,七駿宛如一體,步伐齊整,不驕不躁。它們的長鬃潔白勝雪,在落日餘暉下閃著出水綢絲的溫柔光輝,如一朵山間落雲緩緩穿入這座平凡的小鎮。
檀香色的車身配上珏金色的簾,貴氣得糊了相大窮逼一臉。
這麼一輛貴氣的仙車,霎時間便吸引了整座小鎮的注意。
「看見沒,老娘要招待的得是這種貴客。」
馮青青撥開旁邊這神神叨叨的窮逼,修整了一下鬢邊髮髻,連旁邊那隻俊俏的小鳳凰都來不及招待了,裊裊娉婷地扭著腰出去了。
相易摸了摸鼻子,目光落在他前面這位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