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2.奪魁

  「皇奶奶您說什麼呢!」杜蘅還沒說話,景懿就先一步衝出來了。他漲紅了臉頰,忙不迭解釋道:「什麼叫與我爭論!她是什麼身份,怎的就配與我爭論了?」他面上作出不屑一顧的輕蔑表情,眼尾的餘光卻忍不住望向了下面站著的杜蘅。


  杜蘅一言不發地垂頭等待著,並未回應景懿的目光。


  「不是爭論,那就是你仗著自己的身份欺負人家了?」太后嚴肅的表情褪下,露出了慈愛的笑容,帶著些無奈:「你呀,就是太任性……好了,繼續第三輪比賽吧。」


  得了太后的話,第三輪比賽正式開始。


  有了太后這一突然發難,那些沒有入圍的貴女們忍不住在下面小聲地交頭接耳起來。


  「我說什麼來著,十二皇子殿下果然對她沒什麼好感吧!哼,活該!」


  「我看殿下就一副討厭她的樣子,果然很討人厭啊這個杜蘅。」


  「哈哈,真是大快人心!我就說十二皇子殿下怎麼會包庇她啊!」


  「可若是殿下真如此討厭她,那麼……那場論儒難不成還真是她贏了?」在一個遲疑的聲音響起時,眾人的議論不由一陣阻滯,但很快就有人七嘴八舌地插嘴道:「她怎麼可能贏!」


  其他人也隨之跟上強行解釋:「肯定是使了其他手段罷了!」


  「肅靜!」台上五名參賽者落座,聽著這小聲議論,都未說話。太監猛地一敲鑼,方才還交相議論的貴女們頓時被嚇得噤了聲。


  「第三輪比賽,題目為『春』。」只簡簡單單一個字,還是四大季節中的一個,這題目實在是寬泛得過分了。


  另外四位參賽者都絞盡腦汁,只杜蘅一人是提前知道了題目的。這次也算是金手指了吧。畢竟,杜蘅早早地就想好了這第三輪比賽她要綉什麼了。


  無論在什麼朝代,遇到這樣的題目時,「裝逼」二字都是行得通的。「春」,一個看似簡單的題目,卻是極難的。更何況這樣的綉品還要扯到「意境」二字,若是簡單地綉點春花,綉點草長鶯飛,綉點隨處可見的春景,那便失了這「意境」二字。


  所謂裝逼如風,常伴吾身。杜蘅在北大做交換生的那段日子裡,學習古文後,她對這一點已經充分理解了。


  她打算繡的是晚冬初春的景象,草地上仍有冰雪覆蓋,溪水依舊被凍著,樹枝依舊乾枯,卻有點點嫩芽將發未發,梅花枝頭點點綻放,卻已快要衰敗。季節交替的這一瞬間——就像是權利的更迭。在那厚重雲層之後,卻有淡淡的金邊渲染,是日出的景象。一隻蝴蝶,卻從這晚冬里飛了過去,它顏色艷麗,身上還有粼粼金光,它飛向的是初陽,是春天。


  杜蘅綉好了自己的綉品之後,忍不住將目光投向了杜棠。杜棠還在聚精會神地處理著細密的針腳,神色認真。


  終於這一天還是到了。


  與女主的正面對決總有這麼一個開始。杜蘅並不是很想搶這些原來屬於女主的東西,畢竟他們的目標並不相同,但如今她要走上更高的地方,不得不選擇這個節點。


  很快,時間結束,五人的綉品被呈上。


  其中一人未完全綉完,在時間結束之時她臉色都白了,想也知道自己沒有機會了。而另外兩人的春景較為普通,雖綉技卓然,卻意境普通,已被放置一旁。


  最終被皇帝和太后拿在手裡的,就是杜蘅與杜棠的兩幅綉品。


  「朕覺得這副不錯,一年之計在於春,這春日正是春耕農事開始之際,方開墾出來的農田,辛勤勞作的汗水和這初生的嫩芽小苗,正是這春之象徵!」果然皇帝手裡拿著的,嘴裡讚賞的都是杜棠的那一副。


  杜棠的綉品以展現初春時節辛勤耕種勞作的景象為主,明裡暗裡是在捧皇上之賢德,才有今日之繁榮。整副綉品極有生命力,顏色也用的大方得體,兩相得宜,同時又有暗示著即將五穀豐登的好含義,怎不讓人心生喜愛?


  這一點杜蘅早就知道了,不過,她的目的本來也不在皇帝身上。


  「哀家倒是覺得這副更佳。」


  「哦?竟有如此合母后心意之佳作?那朕可要賞析賞析了。」皇帝微不可見地蹙眉,笑著接過了太后遞來的綉品。


  「這……彷彿繡的是晚冬時節,似乎與主題並不十分契合。」皇帝看了半天,也沒看出這太后嘴裡的「更佳」佳在哪兒。


  「陛下請看。」太后伸手點在那綉品上,道:「這枯枝上抽出了嫩芽,而這溪水已是將凍未凍之時,頗有春日融融其感。最妙的是這隻蝴蝶,在這冷色中唯一一抹亮色,卻毫無突兀之感,反而融於整副畫面——好一副初春景色圖,勃勃生機已從這綉品中透出來了。」


  「如此一說,母后洞察力甚於朕哪!這副綉品既然如此得母后心意,那便選定這副了吧。母后歡喜的,自是極好的。」這乞巧節本來就是考驗女子手藝的節日,皇帝雖有喜歡的,但也絕不會在這等小事上逆了太后的意思。


  既然太后另有喜歡的,那自然是選太后喜歡的便好。更何況,他身為男子,在這方面還沒必要金口玉言地點出冠軍,太后既開了口,遂了也無妨,不過是個小女子而已。


  太后道:「這怎麼行。既然陛下這麼喜歡手中這副,這自然是要由陛下選中的綉品奪魁,哪有哀家選定之理。」


  「朕本就不通此等刺繡之事,對女紅一竅不通,哪及得上母後半分。自然是選由母后擇定的方才不負此賽。」


  「說來,這兩幅綉品也是巧,竟然都是杜尹蘊大人家的兩位女兒所綉——杜大人還真是有兩位好女兒啊。」太后話音剛落,另一邊圍觀賽事的官紳中,杜尹蘊立刻站了出來。


  「臣惶恐,謝太後娘娘讚賞。」


  那邊廂話音剛落,景懿忙不迭跳了出來,皺起眉辯駁道:「奶奶你真是的,杜蘅這副怎麼就好了?我看就不怎麼好!這杜蘅繡的晚冬景象,嚴格來說可並不切題。怎麼能將這首位給她呢?!我看她這什麼破晚冬圖就不如這杜大小姐的春耕綉品意境深遠、大氣!還是該杜大小姐得這第一才是名正言順。」嘴裡說著任性的話,景懿臉上還偏要擺出義正言辭的表情,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懿兒,莫要胡鬧,你這話可就是出自私心了。」太后皺眉,訓斥了一句。


  皇帝也跟著訓斥道:「胡鬧!景懿!今日可是乞巧大賽,豈容你胡言亂語的!這選定奪魁之人可是多輪考校之後得出,豈是你能置喙的!」連皇帝也板起了臉,道:「你莫要因為私恨,與個女子如此計較,這般小心眼,哪有半分男子氣概?成何體統!」眼看著語氣是重了些,太后將低垂著頭的景懿往身後拉了拉:「陛下也莫要再責怪他,這孩子都是被哀家寵壞了。」


  「哪裡是母后寵壞,分明是朕太寵他,讓他連規矩都忘了!」皇帝瞪了景懿一眼,道:「就依母后所言,朕也認為這副晚冬初春圖意境深遠,這雲層后的陽光勢如破竹,想必這春日來臨終將破開這冬之嚴寒,迎來融融春日,實在是好氣勢。身為女子,卻頗有男兒胸襟,實屬佳品。」


  「既然陛下都這麼說了,那便這樣擇定了。」太後點了點頭,道:「哀家宣布,奪魁之人為從三品杜尹蘊杜大人之二女,杜蘅。杜棠的春耕綉圖屈居第二。這手巧的女子們可都是杜大人家的女兒們,將第一第二都囊括其中,杜大人可真是好福氣。」


  太后說完之後,像是突然想起似的提起道:「陛下,哀家記得往年的乞巧節,這奪魁者都得有封賞,方才懿兒犯渾,平白生了齟齬,惹杜二小姐不快……不若封杜小姐個鄉君,也算是彌補一番,當做給她的封賞好了。」


  方才有景懿的胡鬧在前,若是不給杜蘅點補償,這滿朝文武百官都看著呢,他也不能任由皇子胡鬧不給點回應。於是皇帝點了點頭,道:「就依太后的意思辦。」


  太后頒下旨意之後,眾位京城的貴女們頓時都傻了眼。她們雖然知道今年這乞巧節重要,但也不知道這……這竟然會能有如此厚重的封賞啊!


  那可是鄉君!僅次於郡主的鄉君啊!那豈不是……以後她們這群人遇見杜蘅都得給她行禮了?!不過是個庶女!竟然爬到她們的頭上來了!一想到若是以後遇見,她們還要向她彎下膝蓋行禮,眾位貴女們心都是塞的。


  一想到這兒,她們就氣得牙痒痒!為什麼偏偏就是這個杜蘅!她怎麼能這麼好運!還能白撿一個鄉君的?!

  想到以後這庶女杜蘅頤指氣使站在她們頭頂上的樣子,這京城貴女們就像是被戳了氣的皮球,一個二個垂頭喪氣的,神思不屬,頗有些萎靡不頓了。


  不過聽著方才十二皇子的話,眾位貴女還是解氣的,也不乏自我安慰。


  反正杜蘅都已經惹十二皇子討厭了,也沒幾天逍遙日子了!想必都是因為這女子牙尖嘴利的,犯了口舌,實在不討人喜歡。想必是之前在論儒上贏過了十二皇子,讓他沒了面子,這才惹來十二皇子的厭惡吧。


  想到這裡,貴女們又舒服了不少。然而,與此同時,眾人又不由心下一驚,暗暗猜測道——


  難不成這杜蘅真是勝了十二皇子,叫他失了面子,他才會在這乞巧節上故意這般令她難堪?想要讓她臨門一腳失了這頭名,只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姐姐奪魁。


  若不是因為之前那場論儒輸了,丟了他的面子,這十二皇子雖任性,但也不會這般針對一弱女子才是。只怕,之前的論儒杜蘅贏了十有八九是真有其事了。


  乞巧節尾聲將至。


  杜蘅只要等到跪下接旨后,便是杜鄉君的身份了,離她名動天下的目的又近了一步。


  傳太后懿旨的太監在將詔書給杜蘅時,他在她身前輕輕撂下一句。


  「太后請您子時到玄武門,記住,不要驚動任何人,到時自然會有人指引你。」


  杜蘅默不作聲,只謝恩接過了詔書。


  在乞巧節即將散場前夕,杜蘅看見了隔著人潮洶湧站在小巷口的十二皇子景懿,他半張臉隱藏在黑暗中,一雙似月兒般的貓兒眼卻直愣愣地盯著她瞧,目光有些苦澀,又有些遲疑。


  杜蘅心知肚明他的想法。


  她隨著人流靜靜地行走,像是不經意地經過他身邊,在即將擦肩而過時,她輕聲道。


  「謝謝。」


  聽到這句話,景懿猛地瞪大眼睛轉頭,卻只見她的背影已漸漸隨著人潮湧去,很快便消失不見。


  他心中酸楚,更多的卻是覺得甜蜜。


  那份想全心全意為誰付出的心意,能夠被對方發覺,並覺得感激。這是多麼好的一件事啊,好似只要有這個,就夠了。


  即便將來是咫尺天涯,即便將來要視而不見,即便會因相顧不言而痛苦。


  他也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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