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1.乞巧

  杜蘅沒有理會其他人的議論,只靜靜地等待著考試開始。


  這第一關的穿針引線,並不需要太多的技巧,唯熟練爾,當然,它也是女紅的基本功。杜蘅基礎本來就差,天賦也不卓然,所以,唯有勤能補拙。


  在這短短的十二天里,她穿針引線的次數連自己也數不清了。


  為了能夠一次性過九孔針,杜蘅每天都會騰一個時辰來練習近距離靜態視力,長時間地凝視最細小的縫衣針針孔,無數次的穿針引線。那線本來就是極軟的,要讓它連續穿過兩個針孔都十分困難。不僅針孔要對齊,而且手上用力也有講究。


  杜蘅通過有意鍛煉手指來練習手指的靈敏度,以及無時不刻不在鍛煉著靜態視力,如若在吃飯,她就非得看清楚每一片菜葉上的葉脈脈絡不可。就是用這樣強迫式的讓自己每時每刻都處於鍛煉中的法子,杜蘅的手指靈活度和眼睛的靜態視力達到了一個極值,終於,她成功了!

  她一次性地將一根絲線穿過了插在針包上九枚針孔大小不一的縫衣針,那線在她手裡就像是鋼絲一般,她在穿過一根針孔之後,還未等線垂下去,等候在後的另一隻手已經飛快地接過了線頭,她的兩隻手交替著一路向前穿針,手指靈活地穿梭在絲線間,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在一炷香的時間裡,用你們手裡的五色絲線,穿過眼前排列成圓形的九枚繡花針,五根絲線全部繞完九針才算過關!」在太監用尖利的聲音講完考題之後,那柱香已經點了起來。


  杜蘅用食指與大拇指捻著絲線,在這一刻,她的耳朵已聽不見任何聲音,眼睛里除了絲線與繡花針已看不到旁的事物。


  縫衣針排列成圓形還是直線對於杜蘅來說意義不大,她單手拈線,很快就穿過了第一個針孔,而在剛穿過的瞬間,她的左手就已經迅速接過了線頭,穿入了第二根針。


  就這樣,她左右手交替,很快就穿完了一根線。不過,這第一根線是最簡單的,剩下還有其餘四色的絲線,而縫衣針的針孔被一根線擠壓得空間小了。這之後才是艱難的開端,很多人往往無法一次穿過絲線,需要多穿幾次,甚至也無法穿過。


  但是杜蘅不同,她是迎難而上的類型,越是困難,她越不善罷甘休。她從不怕挑戰,只怕來的挑戰太小!

  越是到了最艱難的第五根線,她的注意力越是達到了一種恐怖的境界。她的目光專註地落在線上,針孔在她眼裡已經變大,她看不見其餘四線,只凝視著剩下的那幾乎看不見的空間,線在她手上拿得極穩。她屏住呼吸,手指輕輕往裡一推,就這樣,杜蘅手裡最後一根線也順順噹噹地穿過了最後一個縫衣針孔。


  直到線全部穿完,杜蘅才發現自己的手指酸得要命,她竟然全程就這樣一直抬著手穿線,背後也早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連呼吸都忘記,然她竟都絲毫不覺。


  「首輪穿針乞巧,第一位結束比賽者,從三品杜尹蘊大人二女杜蘅!」


  在自己聚精會神地穿線時聽到已有人勝出,無疑是很令人有心理壓力的,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手指一抖。而在聽見這個人竟然是杜蘅時,眾人就覺著心裡有些羞愧了。


  方才她們還在笑杜蘅是使了狐媚手段,除了皮相什麼也沒有,結果轉眼自己的婦功卻是不如人家了。以往女子聚在一起,嘴上雖是恭維他人,但暗地裡總是免不了比較的。


  比出身,比容貌,比德行,比女紅,比詩詞,比禮樂。


  然而,她們突然發現,她們一直以來竟然都只能在出身上羞辱杜蘅!畢竟,容貌比不上人家,若是損杜蘅德行有虧,偏偏人家贏了與梁先生的論儒。如今竟連貴女們引以為傲的女紅都比不上她了?!

  她們自幼便熟讀詩書,以賢德為傲,婦功本便是僅次於婦德的女子四德,一手女紅活更是體現了婦功的好壞,不然這乞巧節也不會如此興師動眾了。


  她們自詡出身為嫡,以後嫁入夫家是要為主母的。若是做主母的,連這四德都比不上一個妾,那傳出去可是要遭人恥笑的!如今世道看重嫡庶之分,便也多少沾染了這樣的比較風氣。她們竟連「四德」都輸給了一個庶女……眾京城貴女們都要羞憤欲死了。


  若是詩詞禮樂再輸,豈不是樣樣都不如她了?!


  杜蘅並沒有看那群京城貴女們青一陣白一陣的臉色,她這一發力的後果也是挺嚴重的,手指的酸疼感很明顯。擔心影響下一輪比賽,杜蘅完成比賽之後,便默默地退去一邊按摩手指去了。


  宣布杜蘅出線時,杜棠正在穿第四根絲線,聽見太監宣布的聲音不由有些驚訝。杜蘅的女紅水準她還是很清楚的,自然,她也清楚那十二天里杜蘅是怎樣進行了地獄般的鍛煉。


  然而,那只是十二天啊!十二天,她竟然就能做到這樣的地步了?!

  杜棠在驚訝於杜蘅天賦的同時,眼睛不由自主地尋找著她的存在。於是就看到了杜蘅正默不作聲地按摩著手指,微微蹙著的眉頭令她看上去多了一抹憂愁。


  想必是剛剛用力過猛了吧。如果注意力過於集中就會出現這樣的問題,只想著做到最快最好,卻忘了收斂自己的力度了。


  之後的兩場比賽可不是好相與的,這第一場用了太多的精力,只怕她會得此失彼,因小失大。杜棠想著,不由皺起了眉頭。


  在恍然發覺自己竟在為杜蘅擔心時,杜棠一驚,縫衣針竟戳到了指頭上,指尖一絲細微的疼傳來,她忙不迭甩開這些無端生出的雜念,全心神都投入到了穿針中。


  長時間鍛煉手指的好處這就出來了。手指能夠承擔的負荷強了,恢復的時間也短了許多。在給自己做完按摩操又拉伸過後,杜蘅覺得自己的指頭已經好了許多了。


  她鬆了口氣的同時,兀的感覺到了一道灼熱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下意識地抬頭,正巧看見不遠處的城樓上,景懿正凝視著她的目光。


  但在看見杜蘅看過來時,他就像觸電一般猛地轉過了頭。


  杜蘅不再深究,一炷香快燒完了,陸陸續續有人完成了首輪比賽。


  直到銅鑼響起,第一場比賽告終,晉級者一共一百餘三人,杜棠自然也在其中。


  而這第二輪比賽,卻只要在這百餘人里只挑五個晉級,難度可是增加了不少。


  原宿主就是敗在這第二輪比賽里的,杜蘅倒是知道這第二輪的題目,但是也不敢妄自託大,畢竟那只是文字上的說明,與真正的實物還是有區別的。如此,杜蘅也無法專門去提前練習這題目,還是只能從提高自己綉工上入手。


  第二輪的題目。


  「請根據這副『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山中雪景,小爐新醅美景對飲圖,綉出綉品來。」


  「嘩」地一聲展露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副水墨畫,寥寥數筆,卻已經將背景、人物、意境體現得淋漓盡致了。但畫畢竟是與刺繡不同,若要模仿出這畫中深度,是極難的。


  雖有早就知道這個金手指,但杜蘅面臨的難度和別人也沒什麼不同,畢竟知道是知道,她又沒能見著畫,純靠想象。


  如今這一百餘三人坐在綉架前,都無一陷入了沉思。每一副綉品都講究整體布局,心中要提前打好腹稿,無人敢妄自託大。


  杜蘅還是最早下針的。


  之後也陸續有人下針了,只不過這下針的人中,有些胸有成竹自信滿滿,有些卻是猶豫不決冷汗直冒。畢竟這場比賽時間也是考量因素之一,考慮時間太久弊大於利,所以就算還沒有明確想法的,也只能落針。


  雪中梅花圖是杜蘅繡得最多的,但這比賽自然不是綉梅花這樣簡單。但是在這梅樹下飲酒,酒漬青梅,也是別有一番意趣。


  紅爐、青梅樹、雪、人、桌凳、酒、甚至遠處的山水,這些事物色澤都有所不同,它們既要能讓人分開,又要能夠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遠處青山蒼翠,泉水泠泠,這般山光水色,水軟山溫。寒意料峭間,青梅樹下,二人舉杯對飲,這石桌這石凳,甚至於他們臉上洒脫的表情——


  不僅是需要顏色相融,都採用冷色調的絲線綉制;更是要濃淡相宜,山色漸變,水色似凍不凍,那般剔透光澤。微暖的日光,雪反射的些許白光,近處兩人青衫著身,與那山水遙相呼應,他們面前那淺灰色的石桌石凳、瓷白色的酒壺,二人手中扣著的杯,這些細節都得考慮。


  杜蘅只寥寥數針就得全數展現。遠處的山重巒疊翠,最遠的是墨綠的,顏色逐漸淺淡而下,山中有溪水從中穿過,水下有數條小魚,待流至山間,卻又像是被凍住了一般,淺得有如白一般的顏色。


  近處,那二人青衫淺淡,一手拈鬍鬚,一手執杯。衣衫的青色直至下擺愈淺,二人臉部模糊化,只凸顯出那隻手,手上相碰的杯,甚至連傾灑而出的酒液都躍然其上。


  整副雪景被她繡得活靈活現,栩栩如生,與那畫之意境隱隱相合,雖看不清相貌,然這飲酒之人卻彷彿要呼之欲出一般。這畫中色澤濃淡得宜,美景和諧,更凸顯出一股洒脫、大氣,整副綉品由遠至近,布局之巧妙,之精細,令人不得不贊一個「好」字!


  在這第二輪比賽進行之時,皇族們已是悄無聲息地到了。按下太監們的稟報,一行數人只靜靜地魚貫而入,坐在了主位上,等待著聚精會神比賽的女子們結束自己的綉品。


  杜蘅這第二輪並不是第一個完成的,等到她綉完,距離比賽結束沒有多長時間了。


  皇帝大駕,原來的主審立刻讓了位置,他們的綉品自然被呈到了皇帝手裡。


  皇帝堂堂男兒,怎知看這些,大手一揮,笑道:「朕對這些一竅不通,還是由皇后與母后共同裁奪吧。」


  「臣妾遵旨。」


  皇后、太後接過了她們的綉品。


  場面安靜下來,只餘下輕翻動綉品的聲音。太后拿起一副綉品,久久端詳著沒有動作,突然開口道:「不知這副綉品出自何人之手,此情此景如此栩栩如生,這水光山色震撼人心,竟令人不由心生豪邁,實在是意味深遠。」


  一旁的內監小碎步上前欲接綉品,就聽著皇后也開口了。


  「母后明鑒。本宮覺得這副雪下小酌圖也很是不錯,這針腳處理得這般細密,想必綉此綉品之人,擁有無雙的細緻耐性。」


  單單從這兩人的對話中就能看出誰是格局更大的一方了。


  杜蘅心下一震。


  為推翻這陣洶湧襲來的妖風,她的目標就是眼前這個人——


  太后!


  「杜氏二女,杜蘅?是哪一個,站出來給哀家瞧瞧?」太后展開綉品,便看見了右下角綉著的小字。


  杜蘅從人群中走出,不慌不忙地行了一整套大禮,她額頭貼著手背伏在地上,雖是這般低微的姿態,她的聲音卻不卑不亢:「杜蘅見過太後娘娘,娘娘千歲。」


  「抬起頭來。」


  太后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的臉,臉上喜怒不辨,淡淡道:「你就是杜蘅?是那個前段日子與阿懿起了爭論的杜蘅么?」


  太后話音剛落,場面霎時一陣凝滯,連空氣都變得有些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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