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

  大帳里有股難聞的氣味。


  唐晚荻一進來就聞到了。據說狗的嗅覺是人類的一百萬倍, 狼的鼻子比狗還靈……


  嫁給狼族相當於是一種涉外婚姻, 世界觀、審美觀多多少少要產生點變化。她沒什麼好抱怨的。沒準人家還覺得這是香呢, 過段時間鼻子適應了就聞不出來了。


  再說她也不是來渡假的。


  大帳深處的狼王正在不安地踱著步子,厚厚的牛皮靴踩在地上,留下一個個深淺不一的腳印。


  這個魁梧的男人看上去不到五十, 豹頭環眼、虎背熊腰、大半張臉都被濃密捲曲的鬍鬚遮住,如果穿上古裝鎧甲, 活像《三國演義》里大將張飛。


  「大王。」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嗯。」狼王大步走到她面前,打量了她一眼, 指著對面的一把椅子,「坐。」


  「謝大王。」


  皮椅的腿很高, 根本夠不著,她幾乎是跳上去的。


  狼王如一座山似地矗立在她面前, 撲面而來的殺氣令她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噤。


  一路上她從井漣口中聽過各種關於他的傳聞,總結出來就是兩個關鍵詞:兇狠、殘暴——赤裸裸不帶半點掩飾。他的兵器是一把開山大斧, 據說是大禹治水時留下的寶物,曾用它斬下頭顱無數。無論戰爭還是狩獵, 狼王最喜歡血淋淋的場面。讓對手最大程度地出血是他最好的娛樂。他最討厭的是叛徒與逃兵,一旦抓到,會把全族人叫到刑場, 公開表演「手撕活人」的戲碼。


  想到這裡, 唐晚荻的心咚咚亂跳, 呼吸急促了起來。


  一隻手沉沉地放在她的肩上:「不用害怕。」


  她緩緩抬頭, 遇上他還算溫和的目光。


  「既然嫁到了修魚家, 我們就是一家人。」


  這話有點故意安慰她的意思。唐晚荻點了點頭,隱隱猜出狼王想見她的原因。


  由於修魚稷拒絕成親,唐晚荻與修魚彬的婚禮只好單獨進行,由狼王親自主持,算是給足了面子。不過大家也知道安平蕙是個沒耐心的女人,她要的東西不能等,遲遲不交出修魚稷,非旦對狼王的聲譽不利,兩家的聯盟也肯定沒戲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件事將會嚴重地影響到目前的戰局。


  修魚稷寧死不屈,除了唐晚荻,還有誰能說服他改變主意?

  「彬兒從南嶽帶回來幾箱葯。」狼王指著桌上的一個正方型大紙盒,「誰也看不懂裡面的說明……」


  唐晚荻怔了一下,沒想到他會提起這個,隨即看了看紙盒,裡面的葯被翻得亂七八糟,一些包裝拆開了,說明書掏出來了,正的反的疊在一起。她有點懵,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問些。


  「這些葯是我去買的,一共五箱。」她解釋,「五哥說……族裡很多人有牙病,需要多買常備……店家給我七折,批發價,所有渠道都是正規的,全部都是真貨。」


  狼王用指骨敲了敲桌子,背對著她:「都是些什麼葯?」


  「消炎的、止痛的、冷敷的、麻醉的——中西藥都有。」


  很顯然,狼王只聽懂了一個詞:「止痛?」


  「對。」


  他轉過身來,「哪一種葯止痛?」


  她這才發現狼王的手指微微地發抖,說話吐詞不清,嘴也張不大,呼吸有聲,喉嚨里似乎含著個核桃。她還以為是他中文不好,現在才意識到是牙痛,而且很嚴重,他在極力地剋制自己。


  「好幾種都能止痛。只是——」她認真地說,「葯,不能亂吃。」


  狼王臉上掠過一絲慍怒。


  「我舅舅是牙醫,」她說,「我在他的診所工作過。前後兩、三年的樣子,一般的牙病我能看。需要我幫您檢查一下嗎?」


  其實不能算是工作,只能稱作打工。唐晚荻在前台幹了兩年,還去夜校修過醫學的基礎課,診所忙不過來的時候舅舅會叫她幫著照個X光、打個下手、遞個器械什麼的。晚荻一度幻想過把打工的錢攢下來學醫,畢業了可以當護士,為此越發賣力。可是舅舅很快就察覺了,對她的態度反而冷淡下來。後來他的女兒大學畢業找不到工作,也吵著要來診所上班,唐晚荻不好跟表妹爭飯碗,就去開大巴了。


  狼王咕噥了一聲,沉默。


  唐晚荻依然鎮定:「大王?」


  「行,檢查一下。」沉重的手掌在她肩上拍了拍。


  不算用力,卻是生疼。


  一番仔細的檢查后,她很快得出結論:「大王,您有五顆牙需要立即拔掉,上面兩顆,下面三顆,不然只會越來越痛,恐怕會令您寢食難安。」


  她很注意自己的語氣,讓它聽起來既專業又自信。


  「五顆?」狼王皺眉,「這麼多?」


  「先拔這麼多。到了南嶽,您需要去牙醫那裡用X光再檢查一下。別擔心,缺的這些牙都可以種植回去。」


  「種植?」


  「種植牙。一種……假牙。」


  「管用?」


  「管用。」


  狼王沒有表態:「拔牙——你會?」


  「會。」


  「你有這個力氣?」


  「有。」她說,「不需要太多力氣,這些牙都已經鬆動了。」


  狼王想了想:「能等兩天嗎?」


  「不能。」她果斷搖頭,覺得語氣太強硬了,又加了一句,「最好不要。大王軍務纏身,何必讓這種小事煩心?」


  她為狼族買的一大堆物資里並沒有手術器材,不過她找到了一把尖嘴鉗。將它適當地消毒后,先用生理鹽水清洗狼王的口腔,塗上消炎的藥水,然後將一種無色的麻醉軟膏塗在他潰膿的牙齦上。


  狼王的牙齒並不齊全,后槽牙的位置上有個大坑,很顯然以前有人用野蠻的方法幫他拔過,落下可怕的傷痕。一翻搖動之後,三顆牙順利拔除。最後兩顆是大牙,她不得不動用榔頭和起子。


  「這個會比較痛。」她警告了一句,開始用力地敲榔頭。


  無色軟膏的麻醉程度跟牙科診所里的專業藥劑沒法比,狼王痛得渾身發抖卻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還十分配合地將口張大,傾斜成各種角度方便她的工作。


  狼族的衛生狀況令人堪憂,大家都過著原始人般茹毛飲血的生活。這讓剛到峻榞的唐晚荻有種強烈的穿越感。修魚彬算得上是最厲害的大夫了,也只懂得一些草藥和巫術,對現代醫學一無所知。


  前後折騰了三個小時,五顆牙陸續拔完。唐晚荻給狼王開了一盒口服抗生素,怕他忘記劑量,細心地將藥丸分成三十等份,讓他早、中、晚服用。


  收拾東西正要告辭,狼王忽然叫住她:「唐晚荻。」


  「大王還有什麼吩咐?」


  「你去見一下修魚稷。」


  「……」


  「跟他說我主意已定,」狼王嗓音含糊,嘴裡還塞著止血的藥棉,「讓他死掉這份心。」


  「大王,」她低聲說,「在您心中,修魚稷還抵不過一個安平蕙嗎?」


  「抵得過,當然抵得過。」狼王說,「可我需要的不止一個修魚稷。」


  「畢竟這是他的終生大事……」


  「告訴他,不娶安平蕙,他就沒有『終生』,只剩下了『大事』。」


  「大王——」見狼王心情甚好,唐晚荻還想多勸兩句,一位將領模樣的人忽然快步走進來,她認出這是狼王的女婿方雷奕:「大王,安平蕙帶著安平家的三百號人馬快到卡迦河了。派了位長老過來問這邊婚禮準備好了沒有。」


  狼王霍然起身:「這麼快?修魚稷呢?鬆口了沒有?」


  方雷奕向門外吹了聲口哨,一個高大的人影走了進來。


  唐晚荻的臉一下子青了。


  來者正是修魚稷,穿著亮銀的鎧甲,嶄新的新服,剛剛洗完澡,用過她最喜歡的沐浴露,身上飄著椰奶的香氣。


  「父親。」修魚稷微微垂首,假裝沒有看見唐晚荻。


  「你——」狼王懷疑地打量著他,不敢高興得太快,「想通了?」


  「是。」


  「太好了,稷兒。」他用力地拍了拍修魚稷的肩,「對了,晚荻昨天已經正式嫁給你五哥了。」


  修魚稷的神情很淡,禮貌地看了唐晚荻一眼:「五嫂。」


  話音未落,忽聽「啪」地一聲,臉上著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FXXX YOU!」唐晚荻狠狠地罵了一句,掉頭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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