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吹吹氣。
北賜和寐無張回到夜郎山莊時,那裡早已亂成了一鍋粥。
眾大嬸大媽聚集在羅子的門外吵吵嚷嚷, 有人說要把房門鎖死, 有人說要砸開門,還有人說要趕緊逃。而房間里正傳出一聲聲的咆哮, 那是專屬於羅子的咆哮, 北賜和寐無張都聽過。
顯而易見,羅子又變異為野獸了。
「他是不是在跟什麼東西打架?」北賜擠進眾婦女中。
眾人搖頭,七嘴八舌嘰里呱啦一通說,結果北賜什麼也沒聽清, 用『無語望蒼天』的表情望了一眼寐無張。寐無張回了一抹淺笑給她。
『忍不住』女士說:「他是突然就吼起來的!然後他自己把房門關上了,我們都看到了, 房間里只有他一個人。不!只有他一頭牛。」
「羅子一定是害怕他喪失理智傷及無辜。」北賜知道,羅子變異時是真的不理人,獸性會主導他的身體。但他這次為什麼會突然變異?不對,等等……
北賜拉住『忍不住』女士, 問:「你剛剛說什麼?最後一句。」
『忍不住』女士回想道:「只有他一個人。」
「不是。」北賜緊緊盯著她,「不是這句。」
『忍不住』女士遲疑道:「只有他一頭牛?」
「對,牛。」北賜的心中閃過什麼, 快到抓不住, 「你為什麼說羅子是牛?他變異后的外形明明是一隻四不像的野獸。」
「是很四不像, 但是他的犀牛角非常顯眼啊。」『忍不住』女士說,「就勉強算他是條牛了吧, 不然也太可憐了, 連個動物名都沒有。」
北賜想起在貧民窟的小巷裡第一次見到野獸羅子, 也是讓她想到變異了的犀牛,但她當時沒有多想。
叼煙大嬸插話:「你們聽他這個叫聲,像不像以前經常在山上響起的怪叫聲?」
有幾位年齡比較大的婦女點了點頭。叼煙大嬸吐出煙圈,「是了,我不會記錯的,就是這種叫聲。」
北賜聽著她們的話語,她突然開始拍房門,貼著門縫喊:「初靈,你在裡面嗎?初靈你快出來!初靈!」一陣鳥兒撲騰的聲音在北賜耳邊響起,她轉過頭,小黑鳥就在她旁邊。
「太好了!」北賜拎起小黑鳥的翅膀,「快,跟我去一個地方。」她說著就撥開人群跑下樓去了。
眾婦女圍在羅子的房間外,呈現出短暫的目瞪口呆的神情,然後繼續七嘴八舌。
「她剛剛是在跟一隻鳥說話嗎?」
「不知道啊,看起來好像是。」
「那小姑娘腦子沒問題吧?」
「噓!小聲點,那個黑衣服的年輕人還在呢,別拿她腦子說事。」
「在哪?不在了啊。小姑娘都走了,他怎麼可能還在這兒?」
……
北賜推開一樓糞便儲存間的門,小黑鳥立刻用翅膀捂住鳥鼻子,一臉受到了毒氣攻擊、生不如死的表情。
北賜把小黑鳥放在手掌心,讓它站穩,說:「你辨認一下,這些糞便是不是犀牛的排泄物,如果是的話,你就點頭。」
初靈相當於一部活的《七界百科全書》,不但記性絕佳,還見多識廣。雖然附在一隻小黑鳥身上大大地降低了她的行動自由和表達自由,但辨認糞便和點頭這樣簡單的動作,她總還是能做到的。
北賜半蹲在地,伸直手臂,讓小黑鳥與糞便堆近距離接觸。小黑鳥節節敗退,傷亡慘重,最後被熏得只剩下一口氣,拖著那口氣費勁地點了點頭,然後就徹底暈了過去。
「不是吧?這都能睡著?!」北賜用食指彈了一下小黑鳥的腦袋,「你個廢初靈!」
她站起身,抬頭望著面前這堆犀牛糞便。三百年前就開始逐漸失蹤的男性家族成員,很有可能全部都變成了犀牛,而羅子作為第一個被抓走的人,變異得不夠徹底,所以變成了現在這樣的四不像野獸,但還是很像犀牛。
如果糞便是犀牛們成群結隊特意跑回這座山來留下的,一定會有人目睹到,但山莊里沒有人知道這是什麼糞便,連年紀較大的叼煙大嬸都不知道,她還猜測這是四周圍的山禽們留下的呢。所以這些糞便一定不是犀牛們親自跑來排泄的,極有可能是人工搬運過來的。而到底是什麼人?誰才需要處理掉這些糞便?北賜覺得是時候出發去尋找實驗室了。
抱著暈掉的小黑鳥退出糞便儲存間,北賜迎面就撞上寐無張,他正抱著手臂站在儲存間的門外,表情半明半滅,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怎麼也下來了?」北賜下意識「砰」地一聲關上門,不想讓他受到糞便儲存間的氣味熏染。
寐無張從自己的手裡拿了一個碧根果果仁,邊吃邊說:「在等你。」
「怎麼又是在等我?」北賜眉眼彎彎地看著他吃,又問,「好吃嗎?」
那些果仁是先前她在樹上給他剝的。北賜心裡想:這人真是,攥了半天也沒吃,這得多寶貝啊,下次多給他剝一點哈哈哈哈哈哈。
寐無張把手伸過去,掌心裡還躺著幾個碧根果仁。
「嗯?」北賜朝他走近幾步,笑著問:「又還給我啊?你不吃了?不好吃嗎?」
寐無張用另一隻手揀起一個果仁,遞到她面前,「給你吃。」
「哎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北賜的頭往後仰,但他一直往前遞,最後北賜沒法,只好就著他的姿勢,小心翼翼地把他手指間那顆果仁叼進嘴裡,然後再假裝客氣兩句:「強者親自喂的,格外好吃哈哈哈。」
寐無張好像很滿意,還要繼續給她吃。而北賜好像明白過來了,一定是他不喜歡吃這種乾果,又不好意思直接扔掉,所以要還給她吃。
北賜把他手裡的碧根果一把擄過來,砸吧砸吧地吃,邊吃邊瞪他,學著他的語氣說:「你,沒口福!」
寐無張挑眉,沒說什麼。跟著她上樓。
北賜問他:「你等我做什麼來著?」
寐無張答:「等你出發。」
「啊?」北賜轉過身,卻正好看見他的手縮回去,指間還夾著一片樹葉。
「你的帽子沾上葉子了。」寐無張解釋說。
「哦……」北賜眨眨眼,「謝謝你啊。」
兩人之間的氣氛一時有點奇怪,小小地沉默了一陣。
最後北賜清了清嗓子說:「我本來還想在夜郎山莊住一晚,等明天再去尋找實驗室的。但是剛剛我發現,實驗室應該就在這座山附近,不會離得太遠。還有,今天上午我們在樹林里遇見的那個偷襲者也大有問題。」
寐無張雖然在聽著她講話,可他全身上下都流露著漫不經心的氣息,「然後呢?」他配合性地動了動薄唇。
北賜獨自一個人撐起話題,鄭重道:「然後你說得沒錯,我們的確應該儘快出發去尋找實驗室了。」
寐無張把玩著那片從她帽子上拿下來的綠葉,說:「好。」
「那我上去看看羅子恢復了沒。」北賜抱著小黑鳥繼續上樓。其實還有個問題她想不明白,為什麼偷襲者的攻擊對象不是羅子,而是她跟寐無張?
兩人回到樓上時,眾婦女還在羅子的房門外,大家人手一盤瓜子,坐在走廊里,一邊嗑瓜子一邊拉家常。北賜覺得此情此景既搞笑又溫馨。這些孤家寡婦,守著一座空蕩破敗的山莊,依然留存在人間,可見人間在她們眼裡有多美好。
「哎,羅子的咆哮聲消失了。」北賜轉頭跟寐無張說。
「嗯。」寐無張輕抬下巴,「進去看看。」
北賜推開門走進去,見羅子已經累倒在地上,好在恢復了人形。她折出來問眾婦女:「真的沒有怪東西來找過羅子嗎?我倆在樹林里都遭到偷襲了。」
叼煙大嬸抽完第十根煙,說:「小姑娘你不知道吧?」
「什麼?我應該知道什麼?」北賜只知道,按照常理,羅子才是實驗室重點關注的對象,他本身就是夜郎山莊里的男性後代,又是從實驗室逃出來的。如今故地重遊,沒道理不被怪東西找上門。
叼煙大嬸揮手打散面前的煙霧,接著說:「我們夜郎山莊曾經不僅是貴族山莊,還出過神仙哩。旅遊業帶來的經濟狀況不景氣以後,我們就靠生產神仙先祖的周邊產品謀生。你是沒看我們三樓啊,滿室生輝,神光熠熠,堆滿了神仙周邊產品的存貨,妖魔鬼怪怎麼敢靠近?」
北賜看過她們三樓的,昨晚她跟寐無張就是從三樓下來的。「原來是這樣。所以那些東西向來都無法接近這座屋子,是嗎?」她想起昨晚看見的那些神像和畫像,原來真的是她們自己生產的。
叼煙大嬸點頭,「先祖一直在暗中保佑我們。」
聞言,北賜差點沒噴出來。罪過罪過,這世上怎麼有這麼多『先祖』呢?
寐無張靠在門框上,低眉斂目,懶洋洋地聽著她們說話。聽到這裡也笑了一下。
北賜又問:「那你們那位神仙先祖,做人的時候是不是一位科學家?」她只模模糊糊地記得一些傳聞,並不知真假。
眾婦女異口同聲:「是啊!」
北賜找了張凳子坐下來,「大家是不是都叫他『夜先生』?」
「我們可不這麼叫。」叼煙大嬸說,「我們叫他『先祖』。」
北賜簡直想應一聲『哎』。她繼續問:「那你們看過你們先祖的自傳電影《科學狂人》嗎?」這事她也是剛剛才想起來的,之前跟湯姆和傑瑞在商場的洗手間偷錄的那部電影,影片開頭好像有提到夜郎山莊這個地方,這是影片主人公的故鄉。
『忍不住』女士舉起手,「看過看過!我房間里還有那個碟呢,飾演先祖的男演員太帥了,還跟我們的神像有點像。」
叼煙大嬸拍了一下她的大腿,「凈說什麼大不敬的話!」『忍不住』女士立刻噤聲。
北賜倒覺得『忍不住』女士說得有點道理,那個電影演員跟三樓的神像是有點像,可能導演在選角的時候也有參考她們生產的神像吧。
「那麼,」北賜又問,「除了電影里提到的那些生物項目,你們先祖還研究過其他的實驗項目嗎?比如……有沒有跟犀牛有關的實驗?」
「沒有吧。」叼煙大嬸開始抽第十二根煙,「你上網隨便搜一下不就知道了。」
北賜被大嬸的話驚訝到了,「了不得啊大嬸,你緊跟時代的步伐啊,還會上網呢。」
眾婦女哄然大笑,笑聲響亮,直把北賜笑得一臉茫然,「你們怎麼了?我說了什麼很好笑的嗎?」
「小姑娘,這都什麼年代了?會上網還是個驚奇事兒嗎?嘖嘖,你也太鄉巴佬了。」叼煙大嬸說著,朝北賜臉上吐了口煙圈。
那煙圈還沒飄到北賜鼻尖,大嬸連人帶椅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對面走廊盡頭的牆壁上,椅子四分五裂,大嬸趴在地上痛得不行。眾人尖叫恐慌,連北賜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到了。
寐無張拉過北賜的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拿出手帕幫她擦臉,神色略冷地問:「為什麼不躲?」
北賜一頭霧水,「啊?躲,躲什麼?」
寐無張不說話了,只是動作輕柔地繼續幫她擦臉,直到把她整張臉都擦了一遍,他才輕輕吐出一個字:「煙。」
北賜:「哦……」
她轉頭看了一眼受到重傷的大嬸,嘆了口氣,對寐無張講:「怎麼說呢,我在人間待了這麼久,什麼煙味都聞過,有一次還跟初靈在別人家的灶下取暖,那個煙才是直衝天靈蓋哈哈哈哈哈哈哈……」
寐無張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桃花眼裡的眼神既熾熱又冰冷。北賜莫名感覺頭皮有點發麻,不敢與他對視了。
眾人都跑去慰問大嬸的傷勢,他們倆人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忽然,北賜的臉上吹來一陣涼氣,她抬眼一看,寐無張正朝著她輕輕吹氣,那動作與模樣,驕矜又溫柔。
北賜眨巴雙眼,「你這是做什麼呀?」
寐無張認真地回答:「掩蓋掉。」
北賜更不解了,「掩蓋什麼?」
他的氣吹進她眼睛里,「用我的氣息,掩蓋掉你聞過的那些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