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惡靈沼澤

  我實在告訴你們，沒有先知在自己家鄉被人悅納的。（路4:24）


  父親死的那一天，幼小阿格忒斯.岱蒙原本是沒有哭的。


  當他看著母親以堅毅的麵孔操持著後事，登時覺得身為家裏剩下的那個男人，現在可不是哭鼻子的時候。真正的男子漢在這種時候應該表現出堅強，甚至是有些不在乎的堅強，以示他有足夠的勇氣麵對失去父親的人生。


  不過成年人們才不管他這個小屁孩怎麽想，親戚們於是開始打他，而且動作十分的粗暴。所有人都一致認為，父親死了，這是一個當兒子的應該大聲痛哭的時刻。所以幾個女性親屬立即行動，開始當眾揍他，她們揍他的屁股，掐他的胳膊內側，還用力擰他的耳朵。


  阿格忒斯.岱蒙並不怕挨打，他打架可從來沒哭過。不過目前的窘境讓人心裏實在委屈，他終於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這件事讓他很長的時候裏都悶悶不樂，一直到之後的很多年裏他都從心底裏深以為恥。


  他打定主意，如果他真的堅強就永遠不能原諒那些親屬。原諒是弱者的妥協，因為弱者的特點是容易健忘。而終阿格忒斯.岱蒙的一生他都無法消減那一刻烙下的恥辱。


  回想起這一幕的他下意識地雙手一提，似乎想擋開那些從幼年的記憶裏打向他的巴掌。


  可是就在這時毫無征兆地，他手中的杆子突然一動不動了。岱蒙有點蒙圈，他從記憶回到了現實中，現在的天已經黑了下來。夜幕就在他走神的時候，悄悄降臨到他的周圍，把他籠罩在自己黑色的袍服之下。


  山間起了晚風，風帶來的一絲寒意讓岱蒙清醒了過來。他不太相信地又扯了扯手中的耙子，居還是紋絲不動。而且最讓他感到難以理解的是，這種扯不動的感覺竟像是在沼澤的深處也有一雙手，而且是比自己強而有力得多的一雙手，在和自己對峙。


  他被自己這種突然冒出來的可怕想法弄得心裏直發毛。


  岱蒙盯著沼澤的水麵，因為光線的問題，它的表麵看起來黑乎乎的顯得特別的深邃。你不知道這下麵的水有多深，是半個人的深度嗎？還是一百個人的深度？甚至深不見底？


  如果是一百個人疊起來的深度，那就太可怕了。不過，這個表麵積看起來不大的沼澤，似乎不應該有這麽深才對。但是隻要你注視著它漆黑的水麵，不一會你就會開始胡思亂盧，這些可怕的念頭讓人的心裏七上八下。而且盯得久了，這黑色的水麵似乎也越漫越高，連水也變得像黑色的油漆一樣越來越黑。


  這大約是光線的因素產生的視差吧，岱蒙對自己說著，可還是止不住心裏陣陣地發毛。


  這樣的心境下，阿格忒斯.岱蒙早把饑腸轆轆的感覺忘得一幹二淨。他下意識地回了一下頭，準備收了耙子回到岸上再說。可是這一回頭不要，差點把他嚇得癱倒在地。


  黑乎乎的水麵已經把剛來的來地方都淹沒掉了，如果他現在還想回到岸上就隻有攤著水走回去了。而且從他腳下踩著的這塊石頭被淹沒的情況來看，他需要攤的水深至少可以淹到他的膝蓋以上。


  可是一想到要跳到這漆黑的水裏，光是這種想法都讓阿岱產生了陣陣寒意。而且黑水不停地上漲，他可不敢那把玩意兒泡在這麽詭異的水裏。


  原來水漸漸地漫上來並不是光線讓他產生的錯覺。他盯著一片水麵太久了，沒有了參照物以至於沒有及早發現，不過現在搞清楚這些對於眼前的困境實在是幫不上一點忙。

  而水麵像有知覺一樣，當阿岱盯著它在岩石上沒到的位置，它便停止了上漲，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這更讓阿岱毛骨悚然起來，四個他最不願意想到的字躍入了他的腦海：“惡靈沼澤！”這就是曾經害死他父親的惡靈沼澤，它竟然無聲無息地就這樣出現了！

  說起惡靈沼澤，在太蠻星上開始流傳的時間可能比整個泰倫王朝還要久遠。雖然在廣闊的宇宙裏，本來就充滿了各種各樣的讓人匪夷所思的星際怪談。但是太蠻上的惡靈沼澤絕對是本星區最著名，且流傳最廣的星際怪談之一。


  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人們就發現沼澤遍布的太蠻上有一個最可怕的、最不合理的、最讓人無法理解的存在，那就是惡靈沼澤。


  惡靈沼澤總是在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神秘地出現，又總在人們意到不到的時候神秘地消失。由於太蠻星實在太大，而太蠻星上的沼澤又實在太多，以至於在被發現後的極漫長的時間裏，絕大多數的人根本就不相信它真的存在。


  有時候惡靈沼澤甚至會在人類的視線中消失達數百年之久，並且沒人知道它在這數百年裏都在哪，甚至說存不存在。所以一旦見識過它的人都死光了，那麽又過了很多年之後，它就又變成了一個傳說，直到再次被人見證。


  有時候，它也會幾年之間連續數次被人觀察到在不同的地方。然而人們之所以能在它消失幾百年之後還把它認出來，乃是因為惡靈沼澤那黑色的濃稠得像石油的水質。


  最近幾十年來星區裏關於惡靈沼澤的傳說數不勝數，男人們不時會在酒吧裏會說起它，老人們會在孩子們哭的時候講起它，小孩子們之間更是傳得神乎其神。雖然這些傳說已經千差萬別，但在唯一一件事上它們的口徑是一致的。它們都描述了它那令人恐懼而且令人看了幾欲作嘔的粘稠狀的黑水。


  惡靈沼澤行蹤詭秘，它的消失和出現沒有任何規律可言，任何人都無法預料。最初的時候，人們並不知道這會在各種地方時隱時現的竟然是同一個沼澤。


  後來有大膽的捕蝦人屢次在惡靈沼澤裏捕出了一種奇怪的像極了琵琶蝦的怪物，這些可怕的怪蝦還長著蠍子般長長的蟄尾。可是除了那漆黑可怕的惡靈沼澤，人們從來沒在別的地方捕到過它們，於是人們才明白這片時隱時現的惡靈沼澤隻有一個。


  而且這些可怕的怪蝦和其它屬於惡靈沼澤的玩意兒，它們總屬於沼澤一起消失，再一起出現。如果是人們朝裏麵扔的各種東西，或者有人或者動物淹死在裏麵，那麽沼澤消失後。這些東西還有人或動物的屍體，則會遺留下來。


  開雜貨店的老黑爾（現在這個黑爾的爸爸）說：“這沼澤本身就是一個惡靈，它‘走’可不會帶多餘的東西。”


  據說最近一次有人膽敢抓裏麵的怪蝦出來，是五十多年前了。被抓上來的幾隻半個人高的怪蝦沒人敢要，後來被開雜貨鋪的老老黑爾（現在黑爾的爺爺）做成了標本掛在他的雜貸店的牆上。當年這成了鎮上的奇觀，不過時間一久人們也漸漸就不當一回事了。


  人們又開始遺忘，甚至質疑惡靈沼澤的存在，直到阿格忒斯.岱蒙的爸爸溺死在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