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擦肩而過
心如死灰地看著她口若懸河，越說越起勁兒。雪酥的腦瓜子一定不會想到自己方才遣她去灶間的用意，青梅卻是知道的，想來是半路裏說給雪酥聽了，這會子這番絮絮叨叨，是在暗示她聽了吩咐，刻意想法子拖延了時辰吧。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殷繡勉強擠出個笑意，氣息有些虛浮道，“你們有心了，回頭獎賞著。”說時又冷冷瞥向韓蟬，隻見他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樣子，格外令人不恥，儼然又換了個人。“想必這便是你們府上的燒鵝掌了？”
他轉向殷繡，憨憨一笑，一副嘴臉像極了乞食的癩皮狗。“韓某這等卑微之人，青菜豆腐足已，想不到今日有次榮幸，能吃上這等稀罕美味，承蒙恩寵，感激涕零。”
殷繡狠狠瞪他一眼，一點兒也沒瞧出感激涕零的樣子，恬不知恥倒是分外鮮明。須臾又意味深長的一笑，沉聲道，“我殷府對有才之人素來禮待，你既知恩寵，日後還要愈發勉力才是。”
韓蟬原以為殷繡要罵自己，想不到竟會順著自己的意思，驚喜的兩眼放光，拚命點頭。雪酥忙不迭問道，“這會子都過了用膳的時間了，小姐一定餓了，這會子便擺飯吧？”
殷繡頷首，臉上卻並不見喜色，隻沉聲囑咐道，“讓備飯的丫鬟們多準備一隻食盒子，這燒鵝掌分出一小份兒來，擺到庭園裏去，其餘的仍舊裝好。”雪酥不解其意，“小姐要去外間庭園裏用飯？”
雖說禮教崩壞，偌大的涼朝，名門貴族家還是有自己的家風家訓，怕是不會有哪個大家閨秀膽敢對著院子大門大快朵頤，旁的不說，就是下人們的恥笑，就足以淹死這人。就算十足任性的殷繡，也不曾做過這樣的事情。
殷繡卻淺淺一笑，目光瞥向韓蟬，又道，“我自然不會做這樣的事，不過韓公子就不同了，韓公子不拘小節，生性倜儻，這等快事，我還是讓給韓公子吧。”青梅立時忍不住“噗”的竊笑一聲，立即以袖掩麵不再作甚。雪酥呆呆愣住半晌才反應過來，憋得小臉通紅，總算耐著沒有大笑出聲。
韓蟬自然知道殷繡的意思，卻全然不介意，從椅背上一躍而起，站在殷繡麵前恭恭的行了禮，笑容可掬道，“大小姐果然慧眼，好說好說，有這等口福，莫說坐在庭院裏享用，就是端在頭頂上吃，也是小的榮幸之至！”
這話如此冠冕堂皇，殷繡唇角不由自主的想要向上牽起，卻隻輕不可見的挑了挑眼角，沉聲道，“知道便好。”幾個小丫鬟聽了青梅的吩咐，這時已經在庭院的石桌上設好了碗筷杯碟，一隻臉大的白瓷魚碟，裏麵卻隻盛了約莫七八隻鵝掌，似乎碗底都遮不住。另有一海碗米飯，分量倒是格外驚人，高高聳起如同小山一般。
殷繡又頓了頓，才又道，“你還不去享用，杵在這兒，是要我陪著你吃嗎？”韓蟬忙道說不敢。殷繡又轉頭吩咐青梅兩個道，“你們隨我去換個衣裳，父親用膳的時辰一向晚一些，咱們趕著他還沒擺飯，與他一處用去吧。”
青梅心下欽佩不已，韓蟬死乞白賴要留在這院子裏用飯，索性就讓他一個人留下，主子要去老爺院子裏，料韓蟬也不好跟著過去。一來兩人各自兩處吃飯，自然不會有損小姐的名聲，二來所謂客隨主便，這會子院子的主人都走了，客人還賴著不走，在庭園裏當著幾十個丫鬟小廝的麵兒享用主子的賞賜，看他還有什麽臉子。
這人若還知道半點禮義廉恥，這會子也該知難而退了。誰知韓蟬全然不在意，又連連謝過，轉身大搖大擺的走到外間，在石桌前落了座，抄起筷子便扒拉起飯來。小山一般的米飯堆遮住他大半張臉，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院子裏原有幾個丫鬟小廝做事，石桌周圍還有三四個丫鬟侍立於側，按照府上的規矩，主子用飯，他們需得時時伺候在旁邊的，這會子有的目瞪口呆，有的訕訕的不知所措，還有的交頭接耳，滿口揶揄，真是各人神色都精彩的很。
青梅和雪酥扶了殷繡起身，正要去內室裏換衣裳，轉身時殷繡驀地又向庭院裏看了一眼。方才她還覺著自己這損招實在妙計，著實可以讓韓蟬吃吃苦頭，自己也可以樂嗬一陣，這時才看向他時，心下卻莫名的有些抽痛，立時低垂了眼，決然回頭，不再看他。
殷繡換了一身湘妃色淺草紋的衣裙，領著青梅兩個出來時，韓蟬已經從石桌上起了身，腰背筆挺，畢恭畢敬的站在碎石小道邊，拱手向殷繡辭行。他仍是滿臉堆笑，揚手揩掉了嘴角邊沾的一顆飯粒，雙眸笑得熹微如同新月，讓人疑心那狹長的視域裏怕是容不下分明的影像。
殷繡淺淺一笑，略略低頭回禮，從他身旁擦肩而過。衣裙生動的粉色迎著午間的灼灼日光，流瀉到他蒼白的脖頸，硬朗的肩臂上。他像是被火苗子燙到了，身體微微一搐。兩人再無它話，隻是這樣擦肩而過。
雪酥提著食盒子，青梅走在她身側，殷繡不疾不徐的走在前頭，頭上一隻淺粉色的桃花簪映著日光，折射出耀目的光彩。雪酥有些迷迷瞪瞪的，日日這樣跟在小姐的身後，再熟悉不過，卻時常會有格外陌生的感覺湧上心頭，覺得前麵那人真是神仙一般的美，又覺得跟自家的小姐並非同一個人。
她想得竟有些怕起來，便岌岌趕走幾步，湊到殷繡身旁問道，“小姐，方才那個什麽媽媽，是咱們院子裏的人嗎？我怎的瞧著格外臉生？”殷繡向左右看了一看，回頭見青梅亦瞧著自己，心知她也有這樣的疑問，卻並不回答，隻笑道，“過幾日，你們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