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燒鵝掌
殷家族上在揚州有些旁親，正巧缺個教書先生。殷繡頭前聽雷總管言及此事，便記在了心下。她略略思忖，又朝外間喊道，“瞿媽媽。”
一個身形矮胖的中年婦人立即鶴步行至堂下，一襲皂色的麻布衣裙，加上靛藍色的碎花短襖，與小丫鬟們的打扮並不相同，隻見她頭上頂著大大的髻子，雖是有幾根銀絲，但發量蔚為可觀，頭上雖是毫無裝飾的巾幗，也顯出溫良別致的風度來。
瞿媽媽扶了身聽她吩咐。殷繡略一沉吟，冷冷看向曾琦道，“你隨著曾卿去南院幫忙收拾東西，再去跟雷總管吩咐一聲，回了揚州那邊。”
說時又看向曾琦，“揚州那邊正好有職缺，你若有意，明日即可出發，若是無意，此時便可出府去了。”曾琦原以為自己對殷繡還有些用處，既饒了他的罪，這殺頭刀算是躲過去了，卻不料她會這般斷然決然攆他出去，心下又是一陣倉皇，又不敢再聲辯什麽，隻得沉沉的應了。
殷繡又垂眸看了他一眼，重重歎了口氣，微微撼首，目力餘光觀察著韓蟬的反應，果見那邊一瞬間有目光一閃，如同暗夜中飄浮不定的磷火。方才的話韓蟬自然聽得分明，不帶深思熟慮就為曾琦安排去處，一則表明自己之前對此事毫無覺察，二則顯出此時她此時決絕，乃至有些衝動不計後果的態度。
譴婆子跟著收拾東西，明麵兒上是恩賞器重，實則是派眼線監視，以免曾琦離開殷府之前再暗中做什麽手腳。這樣的安排足夠縝密，亦足夠果決，韓蟬的暗中提示能夠激起她這番應對，他應是十分快慰了。
瞿媽媽恭敬墩身領了差事，轉向曾琦，也不行禮，隻堪堪杵在曾琦近前，意在催促，兩人相看兩厭，曾琦也覺得再賴著也是沒臉，起身鄭重向殷繡行了禮，又向韓蟬行了禮，頭也不回地快步邁出了丹陛，婆子見他對自己十分不恭敬，臉上霎時沒了笑意，懊惱的“喛”了一聲，草草行禮辭去，趕著曾琦去了。
一時廳堂裏又隻剩下殷繡和韓蟬兩個人，殷繡神情呆滯，眼光遠遠的看向虛空的某點，韓蟬亦並不說法，直到曾琦和婆子兩個身影繞過前庭出了門，韓蟬倏爾高聲大笑起來。殷繡心下原本有些計較，卻還是被他冷不丁的大笑嚇得肩膀一抖，又氣又惱，小臉漲得通紅，一轉頭就要罵他。
誰知這一轉頭，卻像是跌入了一片雲霧，腦中霎時一陣迷糊，許久動彈不得。讓她回神的不是眼前那張距離不盈兩寸的俊美臉龐，而是韓蟬身上特有的氣息。這會子他被雨淋濕的頭發和衣裳幹了大半，隻是似乎經雨水衝刷，身上的氣息愈發濃厚了。
那氣息像一張大大的網籠罩過來，殷繡如同燈籠紙下一點行將熄滅的火苗，困獸猶鬥，卻找不到出口。她不知道韓蟬要做什麽，距離太近，她不敢抬眼，眼簾中迷迷糊糊映出他瑩白剔透，比女子更嬌嫩的肌膚，她第一次發現他下眼瞼的睫毛亦長而濃密，鼻尖挺秀，鼻頭中有一條淺淺的小溝格外撩撥，殷唇之上有幾不可見的青青胡茬。
他終究是個不喜修飾的人，就連淨麵也是這般寥寥草草。她岌岌想要拉開兩人的距離，卻又怕輕舉妄動，反而激的他做出更出格的事情，反倒似乎是她欲擒故縱了。在露華軒裏，姑娘們常用這樣的手段鼓勵那些初次來的客人。眼前這人恰好相反，他是一頭荒野裏的狼，她一個輕舉妄動，對於他來說便是進攻的信號。
殷繡索性僵僵的不動，幸好此處並無旁人。四麵萬籟俱寂，看得久了，視線周遭一切都隱遁了似的，隻剩下那瑩白透光的麵皮兒，恍惚間，仿佛兩人相伴在高高的雪原中行走，無須多言，彼此心照不宣。一絲流連像危險的小青蛇，從她心底幽暗之處遊弋出來。
隻是這靜謐太過短暫，打斷他們的竟是一陣“咕嚕嚕”的悶聲。
殷繡霎時雙頰緋紅，往後一縮，兩手捂住自己的肚子。真真是餓得緊了，就連肚腸都開始高聲抗議了。殷繡一時羞赧到了極點，以為韓蟬定會取笑自己，正岌岌想著如何應答，卻許久並未聽到嘲笑的聲音，冷不丁一眼撇過去，正好與他目光相遇。
她從未見過他露出那樣的眼神，仿佛兩人隔得很近很近，又像遠在天邊。眼神中盈了太多的深意，似乎眸中有一條銀河，就要傾瀉下來。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此情此景，她驀地預感到他將要說出些什麽話，卻已然不想去阻止。或許隻有此情此景，他才能說出毫無偽裝的真心話來，比她遇到他之後，他說過的任何話都要真心。
卻不料恰在此時，門口驀地平地冒出兩個身影。
殷繡心下一陣慌跳，恍惚間有種梁上君子被當場揭發的錯覺，再定睛看去時，卻見是青梅和雪酥兩個低垂著頭，端端站在門外。
殷繡不知道她們站在那裏多久了，咬了咬牙，恨聲道，“你們兩個站在那裏作甚？快些過來。”這沒來由的煩躁太過明顯，青梅雪酥兩個，還有殷繡旁邊的韓蟬都看得分明。青梅和雪酥頭垂得更低了些，像是竭力掩飾臉上的竊笑，齊齊行了禮，便穿過廳堂走了進來。
霎時一股馥鬱的香氣隨著進來，殷繡立時口水汪洋，再尋味兒一看，果然看到雪酥手中提著一隻大大的食盒子。雪酥笑道，“肖廚子聽說是小姐要吃燒鵝掌，現殺的肥鵝，這不，剛出鍋就給小姐送來了。”
說時一臉興奮，“小姐可沒見著，南院後邊飼養的那些鵝子，個頭兒跟小豬崽子似的，見人就咬。肖廚子領著我和青梅姐姐去挑鵝子，我見它們都長得一個樣兒，也不知誰的腳掌好吃，著實費了些心思呢。”
殷繡咽下一大口口水，心下暗自叫苦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