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抬愛
曾琦並不回答,殷繡定定的審視著,但見他肩臂愈發抖得厲害,韓蟬在距他約莫隻一步的地方站定,兩人就這麽僵持著,許久誰也不開口說話。曾琦隻覺目力所及,各色物件都在瑟瑟發抖,晃得他有些看不清,喉嚨裏像是卡了一塊大石頭,想要出聲辯解,卻什麽也說不出。
恍惚間曾琦感覺像是有一隻惡鬼扼住了自己的咽喉,氣兒都要喘不過來,似乎立時就要一命嗚呼,卻聽到殷繡輕聲道,“曾琦,你可是肩上有傷?”
這話似乎是一道符咒,韓蟬和曾琦兩人之間的僵持霎時冰釋。韓蟬笑嘻嘻向後退了一退,兀自拔出瓶塞,掬著手一倒瓶子,就見一隻黑黢黢的小丸子落到他掌心中。“曾公子似乎不太想呈我的情呀,”他語氣輕佻,一仰頭,將那丸子送入了自己口中。
曾琦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許久才複又低下頭。韓蟬亦垂下眼,似乎十分費解,口中咂磨著藥丸子,含含糊糊道,“曾公子這是怎的?好像又病的重了些?還是進一顆藥丸吧!”曾琦兩個鬢角冷汗都快滴下來了,瘋也是的搖頭。
他怯怯的瞥了一眼韓蟬,又瞥向殷繡,兩人果真是好手段,唱的一出好戲,這會子他已然敗露,想要隱瞞卻不能夠了。曾琦一口氣落到了底,恨不能立時癱坐在地,許久才深深的長籲一口氣,喃喃道,“小的還有一事,尚未向大小姐稟明。”
不等他開口,殷繡已然猜了個七八分,也不催促他,隻氣定神閑的等著。曾琦又鄭重看了一眼韓蟬,似乎心下已然將韓蟬奉為另一個主子,又驀地咬了咬牙,揚起手,一巴掌狠狠甩在自己臉頰上。
“啪——”這一記耳光格外響亮。不等殷繡和韓蟬做出反應,曾琦又道,“是小的一時迷了心竅,中了那姓麥的奸賊的套兒,這才,這才——”
“究竟怎麽回事,你從頭細細說清楚,”殷繡這會子覺出了事情的嚴重性,愈發正色。曾琦頷首又道,“約莫半月之前,麥培生暗中差使小的去彝鼎問話,小的去時,卻見那姓麥的老賊,書案上全是閃閃發光的光珠首飾,霞光滿室,簡直讓人挪不開眼!”
一聽到光珠,殷繡不由得呼吸一滯,雖說她早就猜到了麥培生就是三年前劫掠殷府的賊人,卻一直沒有真憑實據,這會子親耳聽到了確鑿的證據,雖是強自鎮定,仍是心中久久不能平息。
再看向曾琦時,就見他目光格外灼灼,眸子中像是有火星子在燃燒一般。殷繡心下一陣凜然,這光珠真像是有魔力一般,似乎能激發每個人心底的心魔。曾琦複又說到,“小的當時並不知情,那麥老賊竟拿出一隻光珠臂釧,說是要贈於小的!”
“小的一時財迷心竅,腦子迷糊,接過那寶貝,他又問了我許多問題,一時不防備,”說到此處,卻支支吾吾不能再說下去。
一時不防備,被麥培生問出了實情,把他在殷府早被揭發,做了兩遍傳話的雙料耳目的事情說了出去。殷繡在心中道出了這話的後半段,不由得深深蹙眉,手指緊緊扣住了太師椅的扶手。
如此看來竟是她輕敵了,她時時提點著曾琦,每次他被彝鼎的人傳去問話,她都格外審慎,自以為應是毫無破綻,沒想到還是被他找到端倪。
殷繡不由得心下一跳,或許手段高明的並不是麥培生本人,而是他背後的那位高人亦未可知。無論如何,這一輪的博弈,她已然失卻了原有的優勢。
不等她細細想明,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韓蟬。兩人目光相接,她瞬間就垂下了眸子,許久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看向他。定了定神,才又問曾琦,“他知道你暗中偏向了殷家,所以重刑懲戒,才至你肩膀受傷?”
曾琦垂頭默默頷首,臉皮子一路紅到了耳根。被彝鼎的人利用之前,他好歹也是個正正經經的讀書人,雖說不怎麽精深,卻也懂得禮義廉恥,在殷繡和韓蟬麵前被當中揭發,見利忘義而敗露,已然臉麵失盡,這會子還要承認自己挨了打,更有甚者,他早已想到,若是殷家的人覺察他已然敗露,怕是少不了他的苦頭。
曾琦心如死灰,恨不能立時懸梁自盡,可正讓他英勇就義,他卻又萬萬不甘心,正心下彷徨著,卻聽殷繡輕輕一笑。曾琦渾身一個激靈,如同被抽了一鞭子似的,前回被殷繡抓了現行卻沒有懲治,算是走了大運,這一回怕是要新仇舊賬一起算,他一條胳膊被彝鼎的護院打折了,這會子還沒好利索,這一回新傷加舊傷,不死也得去半條命了。
正想著,就聽殷繡喚了個婆子進廳堂來,曾琦不敢轉身去看那婆子,隻屏住了呼吸,眼前一黑。婆子在曾琦身後約莫幾丈遠的地方站定,殷繡道,“快去尋個郎中來,給曾卿瞧瞧傷。”婆子忙不迭應了,正要出去,殷繡卻又喊住她囑咐道,“路上別耽誤了,去找洛陽最好的郎中來,父親十分看重曾卿,若是怠慢了,你們可都得擔著。”
這話有些冷冷的,婆子嚇得忙垂下頭連連說不敢,立時行了禮,快步出去了。曾琦石雕似的杵在原地,簡直如墜五裏雲中。殷繡沒有責罰他,反而要為他醫治?難不成全然不計較他的背信棄義?但這種幻夢很快被他的理智擊破,不可能,不能夠。他隨即覺出那句對婆子的話另有所指,明麵上是說給婆子聽的,實際卻是說給他聽的。
曾琦如芒刺在背,看中,反過來說就是,他在殷府會被盯得死死的,無論殷家的人如何懲治他,他都插翅難飛了。這般想著,連那句“曾卿”也不再是對他的抬舉,而是極度的諷刺和嘲笑。更有甚者,這婆子免不了多嘴多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