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求生欲
殷繡猜出她的心思,回頭又看了她一眼,似在寬慰她,青梅這才領著雪酥,兩人向殷繡蹲了安,卻步出去了。廳堂裏的若幹小丫鬟也被殷繡遣了下去,隻剩下殷繡和韓蟬兩個人。
殷繡沉默著等韓蟬繼續說下去,目光卻不由得落到攢盒裏,這會子她著實餓得發慌了,連那塊自己吃剩下,又被韓蟬口下留情剩下的核桃酥都像是換了一副尊容,變得十分可口的樣子。這一低眸,一時鬆懈了戒備,那廝像是趁機而入,乍然輕輕的靠近過來。
殷繡正愁腸百結,斟酌著要不要吃掉那塊核桃酥,誰知目力餘光就看到瑩白的臉皮子驀地靠近過來,她立時想要躲開,卻不知為何,並沒有動作。抬起眼時,那張頂好看的臉盤子距離她隻剩下約莫一隻拳頭的距離。
韓蟬定定的看著她,她慌亂垂下眸子不敢再看,卻還佯裝鎮定,隻等著他說出自己的講解。韓蟬不慌不忙,似乎把玩著這份狎昵,直到他估摸著她快要發火的當兒,才低聲道,“當心你身邊的人。”
殷繡聞言大駭,趁勢往後一縮,半晌並不說話。韓蟬促狹一笑,“殷府畢竟百年大族,麥培生一己之力不可匹敵,這會子錢財耗盡,毫無辦法,手段隻會越發下作。”頓了頓又說到,“如果是我,這個時候,就會選你的身邊人下手。”
殷繡怔怔的看著他,有一瞬間,他眸中閃過一簇幽藍的鬼火。這話聽上去亦真亦假,讓她不寒而栗。殷繡垂下眸子,輕輕咬住自己的嘴唇,從遇到此人至今,他確是不小的助力,她雖隱隱感覺他身份詭譎,卻一直沒有深究。
這會子她卻覺得,拋開立場不說,或許韓蟬本質上和麥培生是同一種人,一樣陰鷙,惡毒,錙銖必較,甚至,或許他的內心和手段,更遠在麥培生之上。這樣的感覺並不是頭一回出現,卻從未像今天這樣強烈,殷繡倏爾覺得口中一陣又腥又苦的味道,似乎是餓得久了,膽汁兒都湧上來了。
不等自己再斟酌,那塊又糙又硬的核桃酥已經入了她的口中,殷繡一邊費力咀嚼著一邊沉思,許久才使勁兒一咽,問道,“你這樣說,可是有什麽證據?”韓蟬眼眸一閃,似有什麽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回去,隻微微撼首道,“這都是我的猜測,並無真憑實據,但你實在需要當心。”
殷繡鄭重點頭,兩人又陷入沉默。殷繡這會子隻滿腦子想著燒鵝掌和其他吃食,並無心思再去審視,揣摩韓蟬的意思,隻想趕他快走。奈何這個沒臉沒皮的卻賴在那裏,一副十分怡然自得的樣子。
殷繡努力擠出笑容問道,“韓公子不如一同用飯?我也好及時吩咐下去?”韓蟬露出大喜過望的表情,揚手一拍腿道,“你方才不是已經吩咐了嗎?”說時還恬不知恥的舔了一圈嘴唇,“燒鵝掌這等美味,韓某長這麽大卻是不曾吃過的,今日有這等榮幸,殷大小姐自不必說,韓某也是要祭了五髒廟再走的。”
殷繡一時氣急,隻覺眼前一黑,不由自主的罵道,“你怎麽這麽沒臉?!”她一個定了親的大家閨秀,容他在廳堂裏議事已經算是出格之舉,若在前朝禮教森嚴之時,早就被族規處置了,又怎麽能留他一處用飯?更何況辛垣錦那頭對韓蟬早有戒備。他不怕損了她的名聲,難道也不怕惹惱了世子爺,落個十分悲慘的死法兒嗎?
這氣急敗壞的一罵著實分量不輕,她罵時憤然站起,一手指著韓蟬,一張小臉氣得通紅,小小的牙齒上下一磨,活像隻發狂的小獸。罵完了又立時後悔了,就算韓蟬不知禮數,為殷家,為章華出謀劃策,獻計獻力也是真的,她這卻是今日第二回罵他了。
殷繡悻悻的想要辯解,卻見韓蟬笑盈盈的,絲毫也不介意,隻低頭細品慢呷那杯早已涼透,混雜著許多茶沫子的苦茶,垂眸時,茶盅的影子落在他的雙眸間,一雙紫水晶一般的眸子比往日黯淡許多,似乎有什麽東西溺在其中。殷繡一時怔住,他今日出現時格外興高采烈,惹得她也格外沒得耐心,這會子竟又覺得,他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落寞。
韓蟬亦不說話,罵人這會事,若是對方沒有反應,反而最是無趣。殷繡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自覺沒去,狠狠哼了一聲,又坐回自己的座位,且大聲喚了一個婆子進來,氣呼呼道,“去把曾琦給我叫來。”韓蟬賴著不走,她就奉陪多坐會兒罷了。殷繡在心裏想著,隻管眼巴巴的看著她辦事問話,隻是燒鵝掌,他別想染指半分!
婆子領了命,恭敬行了禮便出去了。屋子裏複又隻剩下兩人,殷繡正在氣頭上,兩人兀自枯坐,誰也不說話。不多時便遠遠看到曾琦跟婆子一前一後向這邊走過來,兩人在地心站定,婆子行了禮便退了出去。曾琦隻低低垂著頭,許久並不作聲。
殷繡很樂意有人來打破她與韓蟬那無賴之間的相看兩厭。殷父險些遭人行刺之前,她就對這個十分不合群的門客多有關注,她是重生一世的人,最是熟稔螻蟻草芥的生存之道,真正最是卑賤之人,往往掩耳盜鈴,時時草木皆兵,唯恐旁人將自己周身再明顯不過的卑賤之態瞧了去。
而那些願意將自己的粗鄙卑陋寫在臉上,甘願匍匐在眾人腳下,隻等著人人都去踐踏的,往往隻是以此為偽裝,大多是心機剖測之人,他們有野心有抱負,願意臥薪嚐膽,受挎下之辱,以此掩飾自己真正的身份和目的。從她第一眼看到曾琦時,她就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那種於她十分熟悉的光。
故而她有意將計就計,引他暴露自己的身份。她知道,越是甘願忍辱負重的人,越是求生欲異常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