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狼吞虎咽
他像是方才淋了雨，此時還有幾綹碎發濕噠噠的貼在額頭和兩鬢上，有些像墨汁畫上去的水鬢片子，臉皮和脖頸上還有濕漉漉的水氣，許是暴雨澆過，領口的一條係帶鬆開了，露出胸口一小片白晃晃的皮膚。
殷繡驀地感覺臉上一陣潮熱，慌忙挪開視線，定定的看著他，戲謔一笑道，“我們殷府的人，犯不著由著你評頭論足。”這話似乎還有些不夠力道，殷繡心下從驚慌驀地轉為懊惱，不等她仔細琢磨，已經脫口而出道，“殷府忠仆不少，肥豬烈犬等畜生亦不少，還時常有些不識趣的野狗擅闖進來。”
一語既出，殷繡又懊悔不跌，這話也太狠了些，比韓蟬羞辱阿寧還要惡毒幾分，誰知韓蟬倒像是沒聽懂似的，反而下頜高高一揚，兩手叉腰，十分得意的笑了。殷繡這才明白自己中了他的激將法，氣得狠狠一跺腳，恨不得立時就要罵過去。
韓蟬那廝也不收斂，反而越笑越停不下來，直笑得兩手捧腹，恨不得立時就要氣絕倒地，才緩緩停下來，仿佛遇到了什麽百年不遇的好事似的。殷繡這時已經有些猜疑，便試探著問道，“韓公子這是遇到什麽好事了？”
韓蟬長長籲了口氣，定定看向殷繡，眼神驀地有些凜然，“我不過小小一個雜役，地位卑賤，如同螻蟻，能有什麽好事，倒是聽說殷大小姐與世子爺喜事將近，這等天大的好事，我身為殷家的門客，忍不住沾沾喜氣。”
殷繡立時一噎，原來他都知道了，她立時雙頰騰起紅雲，無處可藏，正不知說什麽才好，卻又聽韓蟬說到，“再過幾日秋後入學，殷座主令名遠揚，洛陽城中交口稱讚，想必章華與彝鼎的逐鹿，殷座主已然勝券在握？”
殷繡眉梢重重一跳，明明知道他言語相激，她卻不能無動於衷。這話乍聽上去似乎隻是揶揄之詞，卻有另一層意思，難道他今日特意來找她，是有什麽要緊的話要提醒她？殷繡微微思忖，轉頭對阿寧道，“阿寧，趁著這會子無事，你去打探一下那人差事辦得如何了。”
阿寧心領神會，鄭重點頭，又狠狠瞪了一眼韓蟬，這才走開了。殷繡隻等到他走得遠了，才十分敷衍的欠了欠身道，“韓公子有什麽話，是想站在這裏說嗎？”
若是平日裏，韓蟬定會笑嗬嗬自謙一番，然後大搖大擺走進她的院子，在廳堂裏吃果子喝茶。今日他卻不同，隻聽他重重的歎了口氣道，“哎，看來你對這忠犬甚是依仗，對我倒是十分防備的，倒叫韓某無地自容了。”
這話聽上去半真半假的，殷繡氣得恨不得一拳捶過去，她對自家下人信賴不是再正常不過了，怎得他還要來爭風吃醋？！憑空冒出這樣一句，簡直像是爭寵的小姨娘，再者，這是要她誇讚他一番，說她對他亦十分倚重，他才願意開口言說正題？她怎麽能違心說出那樣的話？！
她氣得小臉皺成一團，顧不得許多，噘嘴道，“你不說罷了，耽誤我許多功夫，小女子這廂就不送客了。”這會子也到了吃飯的時辰，方才一去一回，著實是一番苦力活，這會子她肚腸空空，腿腳又乏，哪有閑心思跟他在這兒逞什麽口舌之快。
這一轉身，卻不料韓蟬飛身過來，正好堵截住她，她躲避不及，兩人險些撞了個滿懷。雨水的潮濕氣息，加上男子身上特有的氣味撲麵而來，其中還混雜著一種不知為何的香味兒。殷繡回過神來，立時往後一縮。
“別呀，”韓蟬笑得十分恬不知恥，“咱們進屋說，正好我也肚子餓了，在你這兒用個飯也是極好的。”這世上竟有這等不知廉恥的人？！殷繡在心中腹誹，冷冷哼了一聲，又向旁邊一瞥，示意他且避讓開。
韓蟬慌忙躲開，殷繡趾高氣昂走在前頭，韓蟬貓著腰小心翼翼走在後麵。邁進院門，在外頭幹活的丫鬟媳婦子們立刻齊齊行禮，殷繡向一個婆子冷冷道，“送些茶果來，”驀地又添了一句，“不必拿那些好的，揀品次最差的來。”
青梅和雪酥這時早在廳堂裏候著，見殷繡領著韓蟬走來，兩人相互對視了一眼，眼神都意味不明。兩人服侍殷繡在八仙桌前坐下，韓蟬不等下人來招呼，已經在對麵的太師椅上落了座，翹起一條腿來，仿佛他才是這院子的主人似的。
這時已經有婆子送了茶水過來，青梅迎過去接過漆盤，放在兩人中間。方才兩人一番針尖對麥芒，這會子她還心緒難寧，便垂著眸子並不看向韓蟬，行了禮便退到了殷繡身後。韓蟬倒是毫不介意，似乎方才那四隻大如磐石的籠餅也不怎麽飽肚的，不等殷繡這廂禮讓，已經抓起攢盒裏的糕點吃了起來。
殷繡忍俊不禁，輕輕舉起帕子掩口，順勢瞥向桌案上的茶水和果子。韓蟬一手油乎乎的去抓茶杯，白瓷茶盅底下拿走了金托，茶蓋掀開，熱氣嫋嫋升騰而起，茶味卻幾乎聞不出來，想來是婆子聽了她的吩咐，有意尋了些棄之不用的茶沫子充數的。再看那攢盒，核桃酥、綠豆小餅和蜜餞子，一看就不甚新鮮，約莫是平日裏她吃剩下，底下人有心存著自己吃的。
韓蟬倒是毫不介意，那核桃酥原本格外薄脆，擱置的久了，倒變得又潮又硬，嚼著頗為費力。殷繡看著韓蟬兩腮塞得滿滿的，口中咀嚼的聲音清晰可聞，臉上神情越來越愜意，像個十分感恩戴德，懂得不挑食的窮苦孩子。她幾乎要笑出來了，假借端茶杯的功夫掩住了口，方才沒有露餡。
約莫過了小半盞茶的功夫，一隻攢盒漸漸空了，連些碎末餅皮都被韓蟬用指肚子沾著舔了個幹淨。殷繡原本還十分愉悅，這會子也有些不耐煩起來。這人不是來說事兒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