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護犢子
說時咽了咽口水,語氣卻變得格外堅定,“辛公子是八親王府的世子爺,日後定是要承襲爵位的,小的在外辦差,時常聽到街頭巷議,都說這位世子爺日後定是國之砥柱,是主宰天下的頭一份尊貴。”
“隻是……”說到這裏,卻重重的一頓,殷繡能感覺到這停頓中令人窒息的份量,兩人再往前行,卻驀地感覺阿寧漸行漸緩,腳下近乎停滯。
“隻是,阿寧祖上亦是前朝舊臣,從小爹娘就教我,官場上的人大多口蜜腹劍,不可深交,辛垣錦這樣的國之重臣,恐怕也不會例外。”
殷繡原本徐徐行著,這會子腳下驀地停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耳畔這番話是阿寧說出來的。這時他們已經行到了殷繡院子近旁,兩人不約而同的站定,幸好這時女牆下沒有旁人。
殷繡麵色煞白,阿寧垂著頭,眸中渙散,仿佛疾風驟雨中墨黑的海麵。“阿寧以為,”他嘴唇毫無血色,那些話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已然停不下來,“阿寧以為,朝代更迭,前朝那些大臣富商,百年之家,敗落的數不勝數,我們殷府之所以能挺過這遭劫難,就是因為老太爺深明大義,果斷退出朝堂紛爭。咱們殷府想要長長久久的安寧下去,就不該……”
他一時仿佛神誌不受自己控製,說到這裏才幡然夢醒,知道自己已經冒犯了殷繡,冒犯了殷家,立時麵色愈發驚惶,緊緊抿住了嘴,許久才又一躬身叩拜,大聲道,“阿寧說錯了話,請小姐懲處小的!”
殷繡許久怔愣著,一時腦中思緒萬千,不知說什麽才好。咱們殷府想要長長久久的安寧下去,就不該招惹八親王府,也不該招惹辛垣錦。她知道這就是阿寧沒有說出的話。難怪他會露出那樣的神情,原來他一直對辛垣錦心存芥蒂,甚至因為對八親王府的芥蒂,或許早已對殷家生出幾分猜忌和嫌隙。
阿寧祖上是前朝舊臣?殷繡心下五味雜陳,對這個自己器重的少年,她原來了解的並不多,作為一個主子,這是她的疏漏。仔細品味他方才那一番話,赤膽忠心,又言之鑿鑿,若不是她重生一世,知道殷府前世的命運,知道謹守祖上的教誨偏安一隅,並不能換來長久的安寧,最終還是逃不開滅族的悲慘下場,或許她會十分讚同阿寧的話。
再看向他時,她的目光已然和緩了下來,隻微微笑道,“我不僅不會懲處你,還應該讚許才是。”阿寧早已嚇得不輕,肩頭微微顫抖,卻聽她這樣柔聲軟語的安慰,大大吃了一驚,倏爾仰起頭看著她。
殷繡淺淺一笑,又道,“你這樣為了殷府著想,又有自己一番見地,我們殷府最是器重忠心且有才智的人,能有你這樣的左膀右臂,我甚是欣慰。”
阿寧聞言,怔怔半會子不能言語,眼底微微有些泛紅,慌忙垂下眸子,但細細思量,他很快明白了殷繡話中的意思。有自己一番見地,這話是在告訴他,她的主張,整個殷家的主張,與他的見解並不相同,且無論他如何思量,殷府也不會改變自己的初衷,殷府與八親王府的聯姻,殷府躋身涼朝政壇,不過是遲早的事。
阿寧心下驀地自嘲,也是,他不過是一個下人,人微言輕到了極點,自己又何苦掏出一顆心子來,忤逆主子的意思呢?得虧殷繡本是個仁厚的主兒,這話若是讓有心的人聽了去,落到表小姐,或者兩位姑太奶奶的耳朵裏,怕是少不了他一頓鞭笞。
兩人又是一陣默然,彼此都感到有些話不投機。兩人都訕訕的,岌岌想要說些什麽打破這沉默,沒等兩人中有人開口,忽然有人高聲喊道,“說得極好!”
緊接著那人鼓起掌來,那樣響亮的鼓掌聲,不但不能讓人歡欣鼓舞,反而讓人心驚膽寒。這漫不經心的語氣,這看事兒不嫌事大的態度,殷繡用腳指頭都能猜到來人是誰。若是平日裏,她隻會腦仁兒脹著疼,然而今日畢竟不同,方才與辛垣錦一番悉心交談,這會子韓蟬冷不丁出現,她莫名的一陣慌亂。
阿寧霎時收斂了一臉倉皇,倏爾起身,一臉正色擋在殷繡前麵。殷繡心下動容,她沒有看錯阿,即使他對人有自己的判斷,即使他與她的講解不同,他的忠誠和勇敢卻始終在那裏。前世裏是他救了自己一命,若不是他,哪有自己這一世榮華?那時他麵目具毀,形容可怖,那雙眼睛卻仍灼亮如雪月,那樣的眼神,到今天也未曾染過塵埃。
阿寧擋在韓蟬和殷繡兩人之間,正好殷繡定了定心神,以免她臉上的慌亂和不安被韓蟬發現。卻聽見韓蟬冷冷覷了一聲,拖長著聲音說到,“喲,你倒是條忠心的好狗。”殷繡聞言一驚,抬頭一看,正好看到阿寧脖頸後麵目力可見的抽搐了一下。他逼近是血氣方剛的少年,從前在莊子上做事,後來在她的院子裏當值,想來從沒有人這樣羞辱過他。
殷繡原就是個護犢子的,氣性上來也管不了許多,輕輕推開阿寧,擺出一副義正言辭,甚至有些凶神惡煞的模樣。原本想要氣勢上先嚇唬嚇唬對麵的人,沒想到抬眼看去那一瞬間,殷繡霎時泄了氣,心下驀地冒出想要逃走的衝動,若不是她腦筋轉得快,管住自己躍躍欲試的腿腳,怕是已經重新躲到了阿寧背後。
兩人目光相接,殷繡強自鎮定,好歹掩飾住了心下的慌亂。真真是奇怪,從這個奇怪的家夥第一次出現到今日,他們也算是熟識了,怎的突然見了他就想躲起來?韓蟬那廝倒是看不出什麽異常,臉上依舊是涎皮的壞笑,隻是幾日不見,臉上驀地清瘦了許多,麵色也異常蒼白,眼睛下麵兩道重重的黑影,讓他原本深闃的五官越發清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