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鬥膽進言
這一次他不想再謹遵皇命，他想要有意拖延，有意敷衍。他不想再隱忍，他籌謀了這許多年的章程，也不想再隱藏。她分明沒有心甘情願的答應成婚，他卻莫名的有種篤信，這篤信讓他平添了無窮的力量。
殷繡提議他乘轎子出府，幾個轎夫畢竟腿腳利索些，免得耽誤許多時候，辛垣錦卻執意要步行出去，還有些撒嬌似的讓殷繡一路相送。殷繡隻得應著，兩人邊一路比肩行去，沿著青石大道，閑庭信步般，一邊走一邊三言兩語閑聊，約莫小半個時辰，殷繡腳都走酸了，這才把辛垣錦送到了大門邊。
辛垣錦被辛安扶著上了馬車，王府眾人齊齊向殷繡和阿寧行了禮，馬車緩緩起步，出於禮數，殷繡還侍立在門旁目送著馬車。
馬車漸漸行得遠了，殷繡正欲轉身回去，車輿旁驀地有一角幔帳掀起，緊接著，辛垣錦的側臉出現在側窗旁。五官深雋，麵白如玉，逆著午後明晃晃的日後，竟有些晃眼。
他遠遠的投來目光，正與殷繡四目相接。那絕美的臉上乍然綻放出一個微笑來，雖是淺淺的，卻暗含情思。殷繡霎時有些睜不開眼，驀地轉了臉不敢去看。不多時，又偷偷轉過頭來，有些不舍似的。
兩人就這樣四目相接，直至再也看不清了，殷繡才垂下眸子，轉過頭來。“哎喲”叫喚了一聲，也不顧什麽禮數了，一條腿搭在大門口凶神惡煞的狴犴石像上。“阿寧啊，要不你背我回去吧，走了這一路，我著兩條腿怕是要廢了，”她一邊垂著小腿肚一邊叫苦不迭，“要不，你把我的車駕過來，我實在一步也不想走。”
這頭喋喋不休，卻沒聽到阿寧半點的回應。過了許久，殷繡有些疑惑的抬起頭，這一抬頭，立時心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一下。
隻見阿寧石雕一般立在原地，一雙眸子鷹隼一般遠遠盯著辛垣錦的馬車遠去的方向。殷繡從未見阿寧露出過這樣的眼神。一時呆怔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覺得眼前的人無比陌生，全然與她熟識的那個阿寧沒有半分相似。
阿寧許是感覺到了她焦灼的目光，脖頸上輕輕抽動了一下，卻並不急著轉過頭來，似乎飛快的在心中思量了一番，再回過頭來看向殷繡時，已經是一副與往日無異的笑模樣了。不等殷繡說什麽，他就深深一鞠，向殷繡行了個大禮，“小的方才一時失神，沒聽到小姐訓話，怠慢了主子，請小姐責罰！”
趁著阿寧思量的當兒，殷繡也不失時機的收回了自己警惕排斥的目光，頓了頓才柔聲道，“不必如此。”阿寧眼眸閃動，似乎想要說什麽，終究沒有出口。兩人各懷心思，半晌皆是無話。須臾，阿寧才緩緩起身，仍垂著頭不敢看殷繡，喃喃低聲道，“小姐許久沒有走這許多路了，想必不勝腳力，阿寧扶著小姐回去吧？”
殷繡微微一怔，隨即心下一陣動容，明明沒有聽到她方才的話，他卻能一眼看出她已然走不動路了。這個少年表麵上懵懂無知，憨蠢魯鈍，其實內心像女孩子一般細膩。殷繡還不及回話，卻見他臉上泛起了一陣薄薄的紅暈。
殷繡不禁莞爾，忙不迭道，“如此甚好。”說著揚起袖子，向阿寧伸過去。那少年有些僵硬的揚起兩隻胳膊，如同攙扶一位走不動路的老嫗一般扶住殷繡的袖子，頭埋得更深了些。殷繡強忍著不笑，緩緩起步，隻等她邁出了步子，阿寧才不疾不徐的跟著，兩人一前一後，他拿捏的極好，始終在殷繡後麵約莫一步原的地方。
自從得了殷老爺提拔，當了殷繡院子裏的護院，大多時候阿寧都是在外頭為殷繡辦事，抑或是出行時負責駕車，並不像青梅和雪酥那樣近身伺候，今日若不是雪酥和青梅恰好被差遣走了，殷繡院子裏旁的小丫鬟們又大多年紀太小沒見過世麵，殷繡隻得讓阿寧一處隨行。這會子兩人都才意識過來，這還是頭一回，這對主仆這般單獨相處。
青石大道兩旁是兩排高樹，已是深秋，仍是一樹蔥鬱，在他們頭頂交織出碧波瀚海一般的穹隆。殷繡佯裝聽著樹上的鳥叫，微微側目瞥了他一眼。阿寧仍垂著頭，隻能看到麻布綸巾下露出的發際，額頭光潔，或許因為心中太過緊張，眉眼有些僵僵的。他是山澗溪流一般的少年，隻需觀察他的麵色，就能將心底最深的地方一覽無餘。
殷繡似乎微微放心下來，方才那個眼神，或許是她自己的錯覺吧？“阿寧，”她怕自己又嚇著他，用輕的近乎耳語的聲音問道，“我還沒問過你，你多大了？”阿寧仿佛沒有聽到似的，一時竟慌亂的不知如何應答，明明是最簡單的問題，他卻思量了小半盞茶的功夫，才支支吾吾答道，“回，回小姐，小的今年十三了。”
殷繡驀地瞪圓了眼睛，幸好阿寧跟在她身後，沒有看到她此時的表情，否則兩人真不知是誰嚇唬誰。又過了小半晌，殷繡才氣定神閑的繼續說到，“原來你與我年紀相當，我還是今日才知道呢！”這一說，那一頭果然又是許久沒有回話了。
殷繡亦不急著打破這沉寂，仔仔細細的斟酌了一會子，才十分謹慎的問道，“阿寧，”那頭如獲大赦，忙不迭“喛”了聲應著。殷繡一字一頓，目光卻隻看著遠處，“你在我院子裏當值也有小半年了，依你之見，辛垣錦這個人如何？”
“這——”阿寧頓了頓，氣若遊絲的喃喃吭了一聲，隨即那頭陷入深深的沉默，殷繡並不著急催促，隻步履從容繼續向前走著，兩人一前一後又走了一小半路，阿寧斟酌許久，才複又說到，“小的沒讀過多少書，腦子笨，舌頭更笨，若是說錯了，還請小姐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