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阻攔
隻見韓蟬兩腮鼓得像是要把臉皮撐破似的，一雙眼眸微微眯著，露出饕足的表情，很快鼓起的腮幫子漸漸小下去，他用手背擦了擦嘴上的油花子，又在濕漉漉的褲腿上隨意揩了揩手，從回廊欄杆上跳了下來。
青梅知道他約莫要過來問自己的話，不等她反應過來，已經本能的向後退了兩小步。隻見韓蟬有些費力的咽下一大口白麵和肉餡，笑盈盈舔了嘴唇，對青梅道，“你家小姐說完話了嗎，我正好找她有事。”
兩人隔著約莫四五步的距離，青梅還是清晰的感覺到他口中噴出的，混合著油膩膩肉味兒的溫吞熱氣兒，但是她來不及嫌棄，隻覺得心下被撞了一下。這話裏的意思，韓蟬知道辛垣錦和殷繡此刻正在廳堂中議事。他是何時來的？莫非方才大雨瓢潑之時，他一直守在門外？
青梅一時失神，又看向韓蟬手中的紙包，那紙包這時已經功成身退，兔死狗烹，被韓蟬揉成一團，爛泥似的攥在他的手中。韓蟬一手低低垂著，看似雲淡風輕，仔細看去，卻能看到骨節煞白，拳頭捏得太緊，手腕和上臂都在跟著輕輕發抖。
她想起路上路過的那個籠餅鋪子，想起殷繡那時意味不明的眼神，又想起辛垣錦方才讓一眾護衛，辛安和辛靜站成一排守在門外。驀地恍然大悟，一時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雪酥見青梅許久都不回話，正要替她回話，隻見青梅端端向韓蟬欠身行了一禮，十分恭順的語氣說道，“韓公子有心了，青梅代小姐謝過韓公子。此時小姐與世子爺還在廳堂議事，韓公子不如去偏閣裏稍後，我這就吩咐底下人為韓公子去幹淨的換洗衣裳來。”
“不用不用，”韓蟬十分爽朗的大手一揮，又笑嘻嘻道，“這雨淋得我十分爽利，也是許久沒有沐浴了，正合我意，一會子就幹了！”說罷又是仰頭大笑。雪酥聽他這話，心想原來這人並不怎麽講究幹淨的，淋個雨還省了沐浴，忍不住又噗嗤一笑。
青梅正要瞪她一眼，回頭卻見韓蟬已經收斂了笑容，朝她和雪酥走過來。青梅不知他意欲何為，隻見他直勾勾看著自己，愈來愈靠近，自己又礙於禮數不敢退避，心下竟生出些惶恐來。這人臉色陰晴不定，看似大大咧咧不拘小節，實則心沉如海，不知暗地裏隱藏了什麽秘密。這樣的人，對於小姐實非良配。方才心中一點惻隱和糾結，此刻已然消失殆盡。
兩人四目相接，皆是篤定而毫不動容的樣子，韓蟬走到距離青梅約莫隻兩步遠的地方，他身材高出青梅許多，垂著頭看她時，眼光愈發陰鬱可怖。
“至於謝不謝的，輪不著你來告訴我，”這話壓得及低，明明是極普通的詞句，這番語氣說出，竟有一種莫名的威懾感，令人不寒而栗。青梅微微一頓，心知他想要讓自己避開，卻執意杵在原地，隻謙謙扶了個身，不疾不徐的回到，“韓公子一番美意，小姐定是感激不盡，隻是這好意能不能收下，卻不是青梅，亦不是韓公子能做得了主的。”
韓蟬驀地下頜抽搐了一下，頭垂得更低了些，幸好青梅低著頭沒有與他目光相接，否則，她將永遠不會忘記韓蟬那一瞬看向她的神情。那雙平日裏黑亮的眸子忽然變成了猩紅色，麵色陰沉如黑雲壓城，隻眼中的紅光分外奪目，宛若深山老林中乍現的兩點光，讓人想到暗處嗜血的異獸就要撲將出來，將麵前的人撕成碎片。
兩人沉默了許久，雪酥不明就裏，亦覺出氣氛的微妙不敢做聲。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之後，韓蟬嘴唇微微翕動，因為淋雨有些烏紫的嘴唇中發出槽牙相摩的滋滋作響。
“讓開。”他輕輕吐出兩個字。分明是分量極輕的兩個字，卻讓一頭霧水的雪酥驀地渾身一陣觳觫。
她十分憂慮的看向青梅，卻見青梅一臉坦然，淺淺一笑，柔聲徐徐說道，“韓公子怕是還沒明白青梅的意思。”頓了頓，又一字一頓的說到，“我家大小姐，從小養尊處優的慣了，街頭的籠餅，怕是吃不慣的。”
韓蟬周身重重的抽動了一下，這動作並沒有絲毫掩飾，青梅和雪酥都看得分明。雪酥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兩步。兩邊已然劍拔弩張。
雪酥垂著頭不敢向上看，眼睛餘光看到韓蟬微微一動，似乎更要上前一步，一顆心霎時提到了嗓子眼，莫名有種自己將要一命嗚呼的錯覺。幸好，恰在這千鈞一發之時，一陣腳步聲急匆匆朝這邊行來。
“青梅姑娘，雪酥姑娘，”是一個粗使婆子的聲音，青梅和雪酥如獲大赦，重重吐了口氣，忙不迭向韓蟬行了禮，不等他再說什麽，便轉頭向那婆子看去。
婆子垂首行了禮，笑眯眯道，“國都裏突然來了急令，八王府的人方才來尋世子爺回去了，這會子大小姐送世子爺出府去了，讓我來跟兩位姑娘說一聲，不必準備茶果點心了。”青梅和雪酥雙雙應了，兩邊行了禮。這下總算可以向韓蟬有個交代了，見與不見，由大小姐決斷便是，韓蟬就算有什麽火氣，也犯不著撒在她們身上了。
兩人放下心來，待婆子退步行遠了，轉頭來要向韓蟬傳話，可是這一轉頭，才見回廊上空空如也，那廝早已不見了蹤影。
殷繡讓阿寧陪著，將辛垣錦及一眾隨從一路送到了殷府大門門口。辛垣錦原本就是帶著差事出宮的，取道洛陽必然有些耽擱，大涼皇帝生性多疑，朝中重臣身邊無一有他安插的眼線，這會子岌岌招辛垣錦回國都，其實也在辛垣錦意料之中。
若是往常，他會謹遵聖旨立刻快馬啟程，這一次，他卻換了一副心思。他與殷繡在廳堂裏相互行禮，轉身走出廳堂的時候，乍然間莫名有種煥然新生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