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當麵質問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神魄離體似的愣在那裏不能言語。天呐!!這真的是辛垣錦嗎?是那個最擅長給人臉子,最會拒人千裏之外,金魚一樣慵懶,似乎隨時都要冬眠睡去的辛垣錦嗎?!這人該不會是易容假扮成辛垣錦的樣子吧?!這油腔滑調,這鼻涕蟲一般讓她渾身汗毛直豎的語氣,怎的這麽熟悉?!
想到這裏,卻似乎有一根小小的細針刺了她一下,殷繡驀地一顫,再垂下眼簾,又是一驚。方才震驚失措時,她正要去端那茶盞,一隻手放在茶幾上卻又忘記了,便突兀的停在那裏,這會子竟發覺辛垣錦的手正在自己的手旁邊,如同一隻溫柔的小獸,似乎想要靠近過去。
方才不經意間兩人也曾相互接觸,但此時不同,此時他是有意為之。殷繡不由得又深吸一口氣,再看辛垣錦,果然見他正垂眸看著自己的手,見殷繡覺察,眼波慌亂間一閃,如同湖麵蕩漾起一圈圈漣漪,有閃著透明翅膀的紅蜻蜓倏地飛起。
辛垣錦長到二十多歲,從未對一個女子有這般舉動,如此被識破了,兩人都不敢做聲,一時又是無語。不知過了多久,殷繡正想說些什麽,卻聽辛垣錦低低的問道,“你,可願與我完婚?”
這是第二次他在殷繡麵前提起完婚之事,第一次全然出乎自己的意誌,酩酊大醉之時說出,連當時的情狀他事後也不能記得,為什麽自己會驀地說出這件事,事先事後他自己都著實嚇了一跳,似乎有一顆小小的種子不知什麽時候寄生在他舌尖,趁著他酒後迷亂,就奔突出來了。
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這小小的種子起飛了,卻又向他心底生出根須,連日來他每夜每夜無法入睡,閉目靜默間就能感到那種子在他心中瘋狂生長,如今已經成為他的一部分。最後他才明白,或許那種子並非天外來物,而是自始至終就存在他的心中。
於是他便開始籌謀這一日的拜訪,他要以最鄭重的方式向殷府,向殷繡的父親,向殷繡本人提出此事,三媒六聘,他亦已經開始籌劃,他辛垣錦,未來的八親王的正妃,要按照涼朝的最高規製,風風光光的抬進王府。
為此他愈發不能入眠,到了這一日,不得不敷粉掩飾自己的倦容,幸好他在朝堂上斡旋縱橫久了,並沒有在殷府的人麵前顯露自己內心的秘密。
對於殷老爺殷崇理,他所知甚少,沒想到兩人相談甚歡,更沒有想到,這位未來泰山是這般柔軟仁慈的性情,不禁一口答應了他與殷繡的婚事,還主動提出要傾其所有,讓這場婚禮成為涼朝最隆重的盛事,言談間甚至數次潸然淚下。
但他最想得到的是殷繡本人的答案。在殷老爺這邊辭行,向殷繡院子行去,他一路幾乎不能呼吸,說不是辛安和辛靜近身相隨,為了維持自己的威儀他不得不撐住,他唯恐自己會半路昏死過去。
真真是奇異得很。辛垣錦走在殷府的青石大道上,仰頭看一樹穹隆間碎金子一般的日光。一年前他受皇命去閩南治理水患,三月歸朝,他曾指著聖上的鼻子大罵他昏聵無道,閩南民眾餓殍遍地,民不聊生,而皇帝毫不知情,有愧先祖基業。
他記得那時皇帝將麵前一盞玉托琺琅彩瓷杯摔得粉碎,幾乎一口氣斃命,滿朝文武百官齊齊跪地,個個麵色鐵青,嚇得瑟瑟發抖,偌大的朝堂之上,隻他兀然獨立。他記得那時皇帝不顧天家威儀對他破口辱罵,還下令近身侍衛把他拖下去就地斬絕。
那時他的兩隻肩頭已經被侍衛的手抓住,皇帝的近身侍衛共有七人,都極其神秘,黑紗遮麵,走進朝堂時,便有濃重的血腥味四處彌散,幾個老臣忍不住作嘔昏厥。
真真奇異的很。即使是那個時候,他亦心中不曾有過懼怕。沒想到此時,風和日麗,走在洛陽,乃至整個涼朝景致最美的私宅裏,他卻如履薄冰,生怕一步邁錯,就要跌入萬丈深淵似的。
人世裏行走一遭,有多少時刻是會一輩子銘記的?對於辛垣錦來說,坐在殷繡的院子裏,極品香薰花茶的熱氣嫋嫋摩挲著他的下頜,鼻尖縈繞著殷繡身上的衣香,這一刻,他會銘記一生。
他簡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說出那個問題的,他一定是臉色煞白令人生駭,他生怕殷繡看出他這副像是隨時要斃命的尊容,卻又挪不開眼。他在腦中構想出了千百萬種殷繡可能給出的答複,他知道她會震驚,她需要時間思考,他會耐心等待,隻是從未料到,這等待如此漫長,如此煎熬。
殷繡微微張著唇口,約莫半盞茶的功夫,眼皮子都沒有眨一下,周身泥塑木刻的一般一動不動。辛垣錦屏息看著她,似乎麵前的小小人兒是一尊瓷塑,他的呼吸稍重一些,她就會立時摔倒,碎成一地的碎片。
不知過了多久,時空似乎就這樣靜止了。直到殷繡的眉目似乎鮮活了一些,輕輕翕動了,辛垣錦緊張到了極點,一口氣憋在腔子裏,如果她再不說話,他大概會被這口氣活活窒息而亡。
“我……”她的聲音似乎有些虛浮,她內心還在猶豫。辛垣錦終於輕不可聞的,小小籲出一口氣,至少她沒有立時一口回絕,這算是不好不壞。
“你……”殷繡驀地又轉而提高了聲調,臉上的神情跟著愈發生動起來,眸子中的光亮愈來愈灼熱,直至生成了兩團火星子,五官因為憤怒皺縮著,銀牙緊咬,惡狠狠的指著他。那一刻她算是徹底放下了涼朝最富有的鄉紳的身價,那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像極了再普通不過的村野小婦。但這生動卻讓辛垣錦莫名的喜愛。他甚至湧起一股衝動,想要將她擁入懷中。
“你!”她簡直是用最大的聲量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