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章 單獨對話
可望而不可即。
親王府裏的老嬤嬤曾對他說，他尚在繈褓中時，王妃也是極其疼愛的，時時抱在懷中，不肯讓乳娘帶走。起初他將這樣的話視若珍寶，日子久了，卻開始懷疑，最後竟為自己最初的篤信而自嘲起來。從那個時候起，他心中再也沒有熱望，即使是對她，他也隻是深藏於心中。
親王府中姿色姣好的丫鬟多若雲煙，當今聖上亦時時要為他納側妃，他卻每次都決然拒絕，朝中與他親近的宦官和朝臣唯恐他觸怒聖顏，每次都要為他出一身的冷汗。
她手腕上的溫度通過他指肚的肌膚滲透過來，幾乎不可覺察的暖意，卻像致命的毒藥，讓他全身的血液都鮮活起來。她今日的衣裙太多單薄，肌膚有種單薄的涼意，卻已經足以融化他心中的積雪。他是一個在雪原中穿行了近二十年的人，從頭到腳都已經為寒冷麻木，隻這一絲絲的暖意，就足以讓他饕足。
明明隻有小小的一瞬，辛垣錦卻已然沉溺其中。這是他第一次清醒的情況下與一個女子肌膚相親，原來女子的手腕是這般細弱，他的拇指和無名指一圈就可以牢牢圈住。那麽脆弱的腕子，真像一條冰種翡翠雕琢的瓊枝，他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要將它折斷。分明知道自己該立刻放開，他心底卻湧起一股強烈的令自己窒息的不舍。
這一抓，他袖口上的牡丹愈發分明的呈現在殷繡眼前。“那個有什麽好，我倒是覺得自己做的東西比那西域的繡娘還要好咧。”她聽到自己半是揶揄半是驕傲的說。心中忽然有一絲絲甜意化開。這莫名的甜意讓她愈發疑惑，揚起腕子又去揪自己的耳朵，活像一隻懵懂的小猴子。
又過了半晌，殷繡才恍然大悟，辛垣錦衣袖上的牡丹，可不正是前日裏自己送給他作為回禮的那一朵嗎？她又有些不可置信，蹙眉眯眼，捉虱子般仔細的審視一番，果真是如假包換。這繡工，這針腳的排部，還有那指甲蓋大的一塊尚未完工的空白，若說不是她送給他的絲帕上的那一朵，怕是天下再也尋不出這樣的手筆。
殷繡一時怔住了。她百無聊賴，打發時間的女紅，因為自己沒好氣才有意當做回禮送去給他，竟被他視為珍寶，縫在這樣華麗的衣袖上，還帶著它來了殷府。殷繡的目光從那朵牡丹向上緩緩看去，她那絲帕原是淺淺的綰色，隨手從針線簸籮裏尋來的，那時她還嫌棄這帕子太過素淡，隻嚷嚷說繡不出好看的圖案。
這會子她恍然大悟，再看他那身素雅的衣袍，莫不是為了她的一方帕子，特意趕製的？那衣袍上的紋案，那鑲邊上栩栩如生的花兒，莫不全是為了陪襯袖口上最最應該自慚形穢的那一朵，隻因那一朵是出自她的手筆？
那股子甜意愈發濃鬱，從她心間融化開去，如同一滴蜂蜜，沿著她四肢百骸，全身的經絡血液，都能感受到那甜美。她被這甜意猝不及防的打敗。心底還殘餘著些許的不甘在負隅頑抗，卻已然大勢已去，如同幾隻大雨之後奄奄一息的螞蟻，漸漸被那甜絲絲的蜜泊吞噬進去。
“小姐？”青梅見她忽然乖順下來，反而有些心焦，生怕酒勁兒上來了，肚腸是要不好受的。殷繡不失時機的揉了揉太陽穴，又向殷老爺行了一禮，懨懨道，“許是酒勁兒上來了，怪女兒一時貪杯。”殷老爺愛女心切，忙搖首道，“無礙無礙，既然身子不舒服，你且先回房去休息著吧。”說時眼神卻瞟向辛垣錦。辛垣錦這廝亦不動聲色的回了一個顏色。
殷繡看得分明，再看殷老爺一臉意味深長的憨笑，越發覺得這兩人圖謀不軌。這麽一來，她反而有些猶豫了。來赴宴之前她揣度過辛垣錦此番的來意，殷家祖上也曾是舊朝重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涼朝開國之時，殷老太爺在朝中炙手可熱，卻忽然以贍養老母為名乞骸骨還鄉，舉家從國都搬回了洛陽祖宅。
父親從小跟著老太爺學商，朝中官員皆是點頭之交，並無交往過密之人，父親曾經蒙受老太爺的遺訓，不可能涉足朝政。另一方麵，她亦對國都的情勢有所耳聞，八親王當下正是如日中天，可謂一國之砥柱，洛陽賢才中大多歸附門下，王府亦十分有禮賢下士，求賢若渴的姿態。
一邊是無心政事的鄉紳，一邊是經緯天下的皇族，兩邊能有什麽交集？難不成是她幾次為難辛家的小廝，又不給世子爺好臉子，特意到她父親這裏來告狀不成？！殷繡遲疑間，青梅和雪酥已經上前來欲要攙扶著她起身。殷繡仍不得其解，隻好悻悻向殷老爺和辛垣錦兩邊行了禮，緩緩起身向席外退去。
三人穿過廳堂，殷繡提起裙擺正要邁腿出去，卻又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越發確診了她心中的猜想，隻見翠兒兩手執壺，正向辛垣錦杯中斟酒。辛垣錦和殷老爺都淺淺垂首，看似都在思量什麽十分要緊的事情，隻有翠兒臉上格外鮮活，兩團紅雲像是要化成血滴下來似的。
殷繡一路無話，總覺得心中格外忐忑，青梅和雪酥反倒劫後逢生，心境格外暢快。雪酥原本跟在殷繡腳後，這會子一碰一跳的跑過來，抱住殷繡的膀子撒嬌道，“小姐，我瞧著你方才並未進多少飯，這會子還餓不餓，不如讓小團子再做些點心過來？”
青梅伸手來戳雪酥的後腦瓜子，笑道，“就你貪嘴！”話音中卻是笑意。隻有殷繡一言不發，驀地刹住腳，蹙眉又回頭看向來路。
青梅和雪酥見狀，兩人皆不解其意。青梅亦走近幾步，“小姐在擔心什麽？”殷繡又思忖半晌，才喃喃問兩人道，“你們猜猜，我這一走，辛公子和阿爹要說些什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