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不以為意
殷繡說著轉身,用手指向空中揮舞,似乎那裏坐著一個她自己臆想中的人。雪酥一顆腦袋幾乎要埋進領口,笑得雙肩微微發抖,青梅亦是緊緊抿住嘴唇才克製住自己不笑出來。一屋子窸窸窣窣的竊笑聲不絕於耳。
辛垣錦已經將辛安和辛靜都譴出屋子去了,這廳堂中的人,旁邊的殷大小姐已然醉的七葷八素,學著自己父親的樣子倒是有模有樣,要以未來泰山的身份教導他這個晚輩,殷老爺對這獨女的驕縱在整個洛陽城也是出了名的,這會子隻無關痛癢的欸欸勸著,卻並沒有實際的上前阻攔,殷老爺身後的大丫鬟是個明事理的,臉上不好看,卻也不能頂撞主子。
怯怯的笑聲如蚊蚋一般此起彼伏,讓人心中煩悶,辛垣錦孤立無援,臉上卻沒有一絲的羞惱之色,但見他神色從容和緩,波瀾不驚,目若秋水,任殷繡那廂口若懸河,手舞足蹈,他也隻是靜靜聽著,不時頷首表示讚同或是允諾。
殷繡絮絮叨叨說了一通,從自己出生說到了八,九歲,突然一頓,瞪著一雙大眼睛直愣愣的看著辛垣錦。身後的雪酥早笑得幾乎要喘不上氣兒來,青梅原也禁不住抿嘴而笑,這時卻神色微微凝重起來,隻是不遠不近的看著辛垣錦,似乎想要窺探什麽秘密。
殷繡和辛垣錦這時正長長的對視著,一個醉的不省人事,麵若桃瓣,一個神狀清冷,若有似無的淺笑,兩人對視見,仿佛用眼神重重包裹住了對方,仿佛兩條小魚彼此糾纏不休,非要纏鬥到底。這本是極意味深長的一刻,足夠用一生去回味,足以讓人神誌麻木,放棄任何抵抗沉醉其中。
“噗,”殷繡驀地一聲嗤笑,終究將這一刻打破了,辛垣錦微微一怔,卻又被殷繡一隻胳膊箍住。辛垣錦立刻想要往後閃躲,殷繡卻不由分說又是一勾,兩人呼吸相聞。殷繡目光深沉的看向辛垣錦,一張豔紅如血的小口牽起一個壞壞的笑容。
“還有幾句話,趁小女此時不在,要提醒一下世子殿下,”殷繡附在辛垣錦耳畔說到,似乎以為自己聲量極小,殊不知偌大的廳堂,她的聲音再清晰不過。殷繡言至此處又頓了頓,目光向四麵掃了掃,似乎想確定無人偷聽,這才放心說到,
“我這七丫頭,打娘胎裏就各種壞毛病,改也改不過來的。別看她生的一副好皮相,可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悖懶乖張得很,貪食挑嘴不說,痰淤打呼,還犯迷症,”說到這裏,聲音越發壓低了一些,道,“以老夫之見,哪個男子娶了她,可算是倒黴咯。”
此話一出,一屋子丫鬟越發忍不住要笑,青梅卻定定的看著辛垣錦。辛垣錦微微思量,唇角揚起一抹極其清淺,卻十分令人沉醉的微笑來,一雙眸子看向殷繡時,再沒有往常那種讓人不敢靠近的冰冷,反而眼含星光。
“閣下言笑、言笑,”他柔聲道,語氣中卻有種篤定,似乎是在宣示某種神聖的誓言一般,“殷大小姐既已與我有了婚約,日後就是我八親王府的王妃,斷不必操心嫁娶之事。至於方才閣下所說的那些乖張之狀,小生倒並不以為意,反而覺得,十分可愛。”
一席話言畢,他雙頰上的紅暈又深了些。青梅的眼圈突然紅了。眾人耳畔不絕的竊笑聲戛然而止,廳堂裏忽然陷入一片靜默。
雪酥不解其意,狐疑的看向青梅,這才發現她眼圈有些濕潤,忙不迭湊過來問,“青梅姐姐,你哭什麽?”青梅冷不丁覷了她一眼,雪酥隻得縮著脖子轉回頭去。這一問驚著了殷老爺,亦訕訕的舉起酒杯,垂首掩袖,隻有他身後的翠兒看出他在默默的揩拭眼角,不由得心中一陣動容。
方才一直喋喋不休的殷繡亦像是被這句話噎了一下,一時詞窮,又十分不服氣,隻撅著嘴定定的審視著辛垣錦。青梅已然有些看不下去,幾乎就想上前來勸阻這位主子了,方才演了一出泰山提攜後輩的戲碼,這會子她不會又換了個角色,以為自己是衙門裏查案子的捕頭吧?
青梅隻覺得太陽穴突突抽痛,這位主子收著下頜,眼珠子向上一瞟的神態,還真與李捕頭有七八分相肖!她的目光向兩隻手,從辛垣錦的眼眸向下,掠過他尖俏的下頜,白淨而有力的脖頸,俊美有力的肩臂,最後,目光在他的袖口上停住了。
淺綰色的絹袍寬袖,袖口有花紋繁複的鑲邊,細細看去時,卻是花團錦簇的牡丹紋案,配色和繡工自是洛陽的繡娘望塵莫及的,但袖口以上,卻另有一朵牡丹,如同花團中蹦來的一隻煮熟的癩蛤蟆,十分的不相宜。針腳七扭八歪,圖樣也歪歪扭扭,比兩三歲稚童用樹枝在泥地裏畫出的圖畫還要不如。
若非這時偶然看到,殷繡如何也不會相信,這一襲華美絕倫的衣袍上會有這樣不堪入目的紋案。她許久不置一詞,奈何腦中一團漿糊無法思考。衣袍上有這般醜的紋飾,辛垣錦怎會無知無覺?殷繡想也想不清楚,忽然又覺得那牡丹似乎有些眼熟。
她氣惱的伸手捶自己的太陽穴,奈何腦中一潭死水。前世裏她懊喪至極的時候也會這樣捶自己的腦袋,這根深蒂固的習慣這一世也沒曾改的,隻是許久沒有發作,一時失了分寸,捶得自己著實疼痛。
辛垣錦立刻輕聲“欸”著勸阻,又無可奈克抓住她的手腕。肌膚相觸,他心頭不由得一跳。醉酒那會他也抓過她的手腕,但事後忘卻了大半,當時的感觸無跡可尋,著實讓他惱恨了許久。這一回他是清醒的,真真切切的抓著她的腕子。
他一向是性情冰冷的,那寒意深入骨髓,讓他自己都感到羞赧,感到惶恐。從小到大,他所熱戀,所仰望的唯有一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