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大禍臨頭
婚約之事業從不曾掛心。直到那一日，辛垣錦忽然對她說出這番話，她才如夢初醒，甚至有種大禍臨頭的感覺。或許這才是她對辛垣錦如此惱怒的真正原因。
此時她眼中的辛垣錦，並不是玉樹臨風的皇族公卿，不是涼朝無數待嫁女子傾慕渴盼的絕配，而是一個無端闖入她得之不易的美好生活，並要對她施加她從不曾受過的管教的惡人。想起自己那日縮在他身下畏縮的樣子，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殷繡這般想著，眼瞳裏幾乎要冒火，看向辛垣錦時目光淩厲如刀，那一頭卻是懵懵怔怔，四目相接，殷繡卻驀地心頭一跳。她從未見過辛垣錦這般裝束，即使是三年前的花朝節，整個洛陽的高官貴胄悉數在席，他的裝束亦十分清冷。
眼前的辛垣錦卻像是換了一個人，鉛粉敷麵，一對劍眉濃黑如墨，一雙點漆的深眸，青絲高高攏成一個髻，外麵是花式繁複的鏤空苗銀束發冠，一襲淺綰色的絹袍，款博長袖，柔滑如水，舉手投足間褶皺處有如水的亮光，腰上一條格帶，墜著香囊，玉佩，還有一把花式十分別致的短劍，繁複而莊重，另有青黛色的諸於和敝屣，卷草紋案精妙細繪，美不勝收。
沒有大紅大綠的鮮活顏色，卻反而凸顯出蘭草一般清雅脫俗，麵如冠玉，霞姿月韻，真個兒是水月觀音。殷繡又掃了一眼侍立在廳堂中的小廝丫鬟們。果然發現十來個丫鬟無一不是麵紅耳赤，目光躲閃，時而又謹小慎微的瞟向辛垣錦。殷繡莫名的有些煩躁。
她能明白這些小丫鬟的心思，畢竟她再怎麽不遵禮數，男女大防還是懂的，這院子裏的丫鬟們也是極少看到麵貌俊秀的生客來訪，她們亦不敢明目張膽，這般小心這般卑微，令人心生憐憫，但她就是心頭一陣煩悶，像被一隻小蟲子爬過又抓撓不得。
殷繡這般想著，口中無意識的咀嚼著點心，目光卻渺遠起來，輕不可聞的歎了口氣，驀地，目力所及卻飄過一個人影。殷繡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廳堂外間的庭院和遊廊，此時遊廊上亦有兩排小廝侍立，人數約有上十人，有人影飄過實在不足為奇，也不知怎的，那個身影竟會撅住她的視線。
她甚至沒有看清那人的模樣，隻見是一個白麻布青衫的男子，從一眾小廝中走過時，個子高出眾人許多，格外出挑。殷繡蹙眉凝視間，那人卻已經從她眼前消失了。
“小姐，小姐，”殷繡正疑惑間，忽然聽到青梅輕喚自己，冷不丁回神一看，才見殷老爺正直愣愣的看著自己，一側的眼皮有些抽筋，怕是方才一直試圖對殷繡使眼色，奈何殷繡神遊天外並未會意。殷繡忍俊不禁，殷老爺有些訕訕的，辛垣錦也不由自主的掩袖幹咳了兩聲。
三人一時各懷心思，皆沒有說話。青梅隻好俯身湊到殷繡耳邊，提醒她道，“方才老爺說，想留世子爺一處用膳。”殷繡會意頷首，略一思忖，笑盈盈對殷老爺道，“世子殿下國之棟梁，日理萬機，若是被我族粗鄙之人連累，時間都花在了不打緊的事情上，豈不是有損於國之社稷，反倒要招來罵名了。”
這話乍聽是溢美之詞，細細琢磨卻又似乎有些揶揄，更有一層意思，時間都花在不打緊的事情上，亦是在向辛垣錦下逐客令。辛垣錦聽得分明，卻仍垂眸不語。殷繡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陰鷙瞥他一眼，十分的不服氣。
“哪裏話，哪裏話，”殷老爺微眯著眼睛，雖是搖頭卻並沒有責怪的意思，柔聲軟語道，“既是國之棟梁，越發要保重身子，哪裏能荒廢飲食？”說著又看向殷繡，笑容中的意味似乎更深了些，又道，“繡兒你也是，阿爹素來見你也是能吃的，肥膏點心不曾短了你，怎的又不長個子，又不長肉，也不知都吃到哪裏去了。”
竟然在辛垣錦和這許多下人麵前拿她的身高取笑她！“阿爹！”殷繡沒好氣的嗔道，沒想到一個疏忽，殷老爺已經向翠兒示意，翠兒歡歡喜喜向殷老爺等各人行了禮，轉身去灶房傳膳。殷繡還想阻攔，殷老爺卻又漫不經心的說到，“你們都要多進些飲食，我殷府也是許多年沒有熱鬧過了。”
殷繡一臉懵然，多進飲食和府裏熱不熱鬧有甚關係？廳堂中幾個年齡稍長的丫鬟聽懂了老爺的意思，臉一紅又低下頭。青梅亦雙頰緋紅，飛快的瞥了殷繡一眼。辛安和辛靜皆是一臉懵怔，辛垣錦隻垂眸飲茶，寬博長袖掩住臉上的神色，隻有辛安窺見他喉結不安的滾動。
不多時翠兒便回來了，一邊行禮，一邊麵上有些難色，“奴婢方才見天色不大好，恐是要落雨，今日怕是不便在園子裏設宴了。”殷宅中的花園原本是最值得炫耀之處，家中有貴客時，殷老爺定是要在園中設宴，奈何今日天宮不作美。
“無妨無妨，就在院子裏設下亦可，”殷老爺放眼眺望琉璃女牆外的一小方天空，此時烏雲滾滾，好端端一個天朗氣清的氣象轉眼黯淡無光，殷老爺卻一臉欣欣然，喃喃道，“甚好甚好，雨露連綿，風調雨順，此順遂吉祥之昭呀。”
殷繡一口茶險些嗆住，連忙用帕子掩住了嘴唇，辛垣錦那廝亦噎住半晌，翠兒嘴角抽搐了幾下，訕訕的附和道，“說的極是，今年入秋以來雨水偏少，怕是地裏的莊稼也急著要喝水的。”“噗”殷繡原本嗆住，這會子又被逗笑，一時滿臉通紅，十分失態，青梅忙不迭來給她擦嘴拍背。辛垣錦見她此時活泛許多，隻當是她心下已經不計較那日自己的過失，亦心情大好起來。
不多時就有婆子領著一眾小廝過來，各人手中都提著紅漆黑紋的食盒，與尋常時殷府所用的不同。另幾個小廝在偏閣裏擺了紫檀翹頭案和坐墊，又在周圍架了蟠螭烤漆坐屏，殷老爺與辛垣錦相互辭讓著向偏閣行去，殷繡不情不願的走在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