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委屈
這小丫鬟命喚荸薺,是殷繡院子裏的一個三等丫鬟,才不過十來歲的年紀,生的麵堂黝黑,塌鼻闊嘴,隻因她與雷總管有些沾親帶故,又有一副幹活的好力氣,才留在殷府裏做事。
麵貌不盡人意,心智卻是比殷繡還老練幾分,因著日常總與年紀稍長的丫鬟們廝混在一處,耳濡目染,懂得許多男女相處的道理。
殷繡坐在太師椅上,端詳了她一會子,見這小丫鬟哭得眼泡紅腫,嘴唇還哆嗦著,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再看韓蟬,一張秀美的臉這會子紅一陣白一陣的,唇角抽搐著,如鯁在喉,倒讓人分辨不清究竟是誰狀告誰,誰欺負了誰了。
兩個人在地心向殷繡行了禮,小丫鬟又哭了一回,殷繡也不催促,靜默了片刻才問,“方才在外頭大叫的人就是你?”小丫鬟懼怕的縮了縮脖子,又囁嚅了半晌,才擠出幾個字,“回小姐,是,是奴婢。”
“你不必怕我,”殷繡將茶盞在八仙桌上放定,一字一頓的說到,“你既是我院子裏的人,受了什麽委屈,盡可以悉數說於我知道,我必會為你做主,不會讓外人欺負了你。”說時,目光從小丫鬟的臉掃到韓蟬身上,不動聲色的一擊眼刀過去,韓蟬看出她的意思,似想要用眼神辯解,殷繡卻已然移開了視線。
“是——”小丫鬟聽她這般說,膽子也大了一些,因道,“今日該奴婢在外間輪值,今日卯時剛過,小的拿了掃帚簸箕四處灑掃,方在外間回廊上打掃,卻聽見偏閣的門上有響動。”
說到這裏,目光不由得瞥向韓蟬,韓蟬立刻瞪眼看過去,嚇得荸薺又是一縮,許久才又道,“奴婢知道偏閣裏有了不得的東西,青梅姐姐還落了鎖,那會子聽到響動,便想去察看一下,沒得丟了東西,主子著急。誰知,”
說到此處,又忍不住哽咽起來,泣不成聲,含含糊糊的接著說道,“誰知,奴婢方才走到偏閣門口,就有人冷不丁撲倒過來,奴婢——”說道這裏已然說不下去了,隻用袖子遮住臉又哭起來。
殷繡聽得目瞪口呆,一時不知如何反應,侍立在門邊的幾個丫鬟也開始絮絮叨叨,嘖嘖嗟歎。青梅目光瞥向殷繡,好奇她會作何感想,雪酥麵紅耳赤,強忍住笑意不敢作聲。
隻有韓蟬氣得吹胡子瞪眼,齜牙咧嘴,一手指著荸薺,一手叉腰,大有罵街潑婦的架勢,提高了聲調叫道,“小妹妹,說話要憑良心呀,我不過是在門檻上絆了一跤,”說時大步流星就要向荸薺走過去,荸薺嚇得連連往後縮。
“咳咳。”殷繡幹咳了一陣,韓蟬腳下立刻調轉了方向,向反方向行去,隻是上半身的架勢仍十分具有威懾力,口中絮絮不止,“再說了,我這樣的皮相,就算摔到你身上,你也不吃虧吧,小妹妹,你要想清楚啊,更何況我當時就翻身閃開了,連你的一根手指頭都沒有碰到,怎麽好像是你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你這般態度,我也很委屈啊!”
“胡說!”荸薺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忽然伸手指著韓蟬,淚花帶淚的控訴道,“分明是你想要言語搪塞,翻臉不認賬,我,我一個好端端的女孩子,白白受了你的驚嚇,你還這般惱羞成怒,”越說越傷心,簡直像要找柱子一頭撞死的架勢。
“欸,你——”韓蟬揪了揪自己的頭發,又大跨步走過去,像是要教訓小孩子的樣子,殷繡像青梅使了個眼色,青梅會意,蹙眉斥道,“你們當這裏是什麽地方,容你們這樣無理!”
小丫鬟被嚇得哭不出來了,起身行了禮,就默不作聲,隻垂首站著,韓蟬餘怒難消,這會子還撅著嘴,好歹也住了口,氣息咻咻的站在一旁。
殷繡呷了一口茶,轉向韓蟬問道,“昨夜在回廊上徘徊的人,就是你?”一屋子的人聽聞此說,都嚇得不輕。一個小丫鬟尖叫了一聲,隨即又垂下頭,青梅嚇得臉色煞白,雪酥也瞪圓了眼睛。
不說殷繡是未來的八親王妃,就是尋常大戶人家的內院裏,也是容不得外男夜間逡巡的,按照殷府的家規,外男擅闖內宅,輕則押送到官府,重則亂棍杖斃。一時眾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韓蟬身上,像是在看一個卑劣無恥的大膽狂徒。
韓蟬掃視了一些四麵不懷好意的目光,兩團紅暈燒到了脖頸上,訕然囁嚅道,“小,小姐莫不是看錯了,”殷繡不等他說完,向雪酥瞥了一眼,笑道,“是麽,我可是有人證的。”雪酥一臉懵然,昨夜她確是睡前喝多了水,在被子裏翻來覆去幾次,拗不過還是起身去小解,穿過回廊時似乎確實聽到了聲音,隻是她那時迷迷瞪瞪的,哪裏看得真切。
雪酥正欲開口辯解,殷繡已經搶白堵住了她的話頭,隻聽她又轉向韓蟬道,“無論你是無心之過還是有意為之,終究是驚嚇了我院子裏的丫鬟,韓公子,這筆賬,你說要怎麽算呢?”韓蟬委屈的像個孩子,卻又無可奈何,隻撇撇嘴,翻一記白眼兒不再看她。
這一側目,又看到了那個黑瘦難看,還心智有些早熟的小丫鬟,韓蟬隻覺得腦仁兒突突的脹痛,目光不由得又瞥向殷繡。其實他並不真的惱她,也沒有故意與這小丫鬟為難的意思。前日裏迎賓樓別去後,他就一直找不到機會見她,幾次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借口,來殷府想見她一麵,都被冷冰冰的拒之門外。
這一瞥,卻冷不丁正好與殷繡的目光交接,殷繡竊竊的粲然一笑,立刻收斂了笑容,有些像是兩個一同做了壞事的孩童,其中一個先去告狀,眼看著同夥被大人教訓的幸災樂禍。這晨間她方梳洗過,麵頰迎著最美的晨曦,氤氳出最美的光澤,如同一顆熟透了的冰葡萄,讓人忍不住想嚐一嚐滋味。
韓蟬隻覺得自己氣血洶湧,又怕這時調開視線泄露了心跡,隻得佯裝著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