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魚死網破
他心下一喜，霎時忘記了恐懼，抖了抖袖子，就要去拆那布包，誰知蘭公子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驀地又高聲喊了一句，“麥山長。”
麥培生立時住了手，正要應聲，蘭公子頭也不回，隻幽幽的說到，“聞說殷府的大小姐新近得了五萬錢的銀子，方才蘭某似乎看到你這齋堂裏有殷府的門客，如此甚好。”麥培生一時不解其意，略一思忖才明白過來，一咬牙，拱手應了。
蘭公子那邊卻了無回音。麥培生再抬起頭時，卻見齋堂裏分明隻有他一個人了。
麥培生癱坐在椅子上，用手扶著胸口順氣，背脊上刺骨的寒意，原是方才一身冷汗已經浸透了衣裳。又過了許久，才喊了小廝拿替換的衣裳和茶水來。這邊換了衣裳，又喝了幾大碗茶定神，掌事的才複又大著膽子進來了。
這時麥培生已經鎮定下來，卻還不敢去看桌案上的布包。掌事的進來行了禮，問方才蘭公子來，是否有什麽要緊事。麥培生又囁嚅了幾下，招呼他過來，兩個人一起謹小慎微的揭開了那布包。
被刀戳過的洞口周圍，布條已經深深的陷入桌案裏麵，兩人七手八腳的費了些力氣才扯出來，撥開一層麻布，又撥開白色的薄紙片，兩人眼前霎時金光一閃，紙片裏麵，原是厚厚一疊金燦燦的金葉子！
麥培生和掌事的霎時驚得目瞪口呆，兩張臉都被金光映照著，表情越發扭曲。
“金葉子！”掌事的取下一片，在牙齒上一咬，歡喜地要蹦起來，“純金的！這麽多金葉子，少說也值兩萬錢了吧！”
麥培生這回才明白了蘭公子先前說的話，原來他是來給自己送銀子來了。可是他很快又想起那把刀，想起蘭公子惡狠狠的威脅。更有甚者，一個念頭嚇得他又是渾身一哆嗦，蘭公子如何知道書院裏財資虧空的事情呢？
這個念頭讓他一下子像是跌入了凍結的湖底，久久的說不出話來。驀地，又想起那位消失前末了說過的話，“聞說殷府的大小姐新近得了五萬錢的銀子，方才蘭某似乎看到你這齋堂裏有殷府的門客，如此甚好。”麥培生咬了咬牙，心下有了計較。又對掌事的說，“傳話給曾琦，這邊有重要的事宜要交代給他。”
殷府這邊，殷繡打發走了辛靜，心下大為寬解，午間休憩會子，因想起殷老爺前陣子去跑商，今日才得回府，便換了套衣裳，重新梳妝一番，攜著青梅和雪酥向殷老爺的院子這邊來了。
院子外麵灑掃的小廝丫鬟們見大小姐過來，分外殷勤，各個點頭哈腰，爭著向她行禮，又有婆子笑著說道，“老爺這會子正在堂屋裏呢，我這就去傳話。”殷繡正含笑應了，忽然看見兩扇黑油大門邊停著一頂轎子，明黃色的幔帳穿錯著鴿子蛋大小的珍珠，碧璽，轎簷下麵還掛著一排純銀的鏤花鈴鐺，這樣繁複張揚的轎子，不用想也知道主人是誰了。
她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喊住了那婆子，小聲道，“無妨，我自己進去就是。”婆子忙交握兩手退到了丹樨旁邊。殷繡側目看了青梅兩人，兩人會意，一齊點了頭。三個人鶴步緩緩向前，腳下沒有一點聲音。
堂屋外麵三開的紫檀木格柵門此時緊緊掩著，似乎一絲兒風也透不進去。殷繡抬眼看了看天上的日頭，秋老虎正盛，大如火盆的白日高懸，父親為何要門窗緊掩？她微微蹙眉，腳下步子更輕了一些，凝神細細聽著，卻聽不到屋子裏半點響動。
行至格柵門前約莫一兩步開外的距離，殷繡緩緩揚起袖子，正欲敲門，卻猛地一陣聲浪襲來，如疾風驟雨突如其來，嚇得殷繡手腕子一抖。
“你個糟老頭子，我跟你拚了！”
“你敢！你動一下試試！大不了咱們魚死網破！”
堂屋裏傳來激烈的爭吵聲，分外分明，緊接著又是叮叮梆梆的撞擊聲，似乎廳堂裏的兩個人已經打起來了。殷繡大驚失色，正要推門衝進去，兩扇格柵門卻從裏麵“嘩啦”一聲開了。從兩扇門板中間，現出殷老爺的笑臉來。
赭石色富貴紋底的寬袍，漢白玉的簪子穿在一頂烏青的綸巾裏，這趟跑商去得時日長，他似乎清瘦了一些，但還是滿麵春風，讓人從心底感到暖融融的。殷繡原本心中的焦急和一丟丟對這對“狐朋狗友”的嫌怨被這笑容暖化了，微微一怔，打了個千兒。
“繡兒！”殷老爺像是這會兒才認出她來似的，將久別重逢，父女團聚的欣喜表現的格外淋漓盡致，還不等殷繡蹲身下去，已經扶住她，笑著說道，“咱們爺倆無須這些禮數，這許多天沒見了，快讓阿爹好好看看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殷繡原不喜歡被人議論自己的身高，明明是十三歲的大姑娘了，她的身長卻總也不見長，前世裏居無定所，食不果腹，個兒瘦小還情有可原，這一世她天天錦衣玉食，比天上的神仙還安逸，怎麽還是不長個兒呢。二七而天葵至，府裏的小丫鬟們有於她差不多年紀的，許多都已經有了每月固定的小日子，隻有她還懵裏懵懂，真真令人歎惋。
“阿爹！”殷繡心知父親是故意拿她取笑，撅起嘴嗔笑道，殷老爺笑嗬嗬揉了揉她的頭發，梳得好好的發髻被揉亂了，殷繡急忙要躲開，父女倆笑鬧了一陣子，曹老爺才從後麵走過來，“欸我的親閨女，生得越來越俊俏了！”
殷繡忙垂首行了一禮，眼睛餘光看到曹老爺腰上敝屣掛著一把象雕的觀音，上麵是蜜蠟串子，一看就是千金難求的寶物。這曹老爺素來最喜歡把自己裝扮成個博古架，越是貴重的物件兒越是使勁兒往身上掛，時常讓人擔心他會不會被路匪惦記。
趁著曹老爺回禮的當兒，往他後麵瞥了一眼，果然見板壁上紅光耀目，楹聯、匾額映著紅光像著了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