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宿無眠
麥培生許久才一甩袖子,又在齋堂裏踱起步子來。三箱光珠,從默掌櫃的錢莊裏換來三百箱金條,莫說一座書院,就是一座皇宮的用度也該是夠了。這些人就是拿金條下飯,也不至於隻剩下五萬錢這麽丁點?!
“去,把書院的賬目,通通給我拿來!”麥培生又急又惱,他原本就不擅長錢財之道,一心仗著這不義之財的闊綽,各處都是按最好最大的開銷辦,哪裏想到這會子會不夠用呢!他用力揉了揉睛明穴,約莫半盞茶功夫才稍稍鎮定了一些。
罷了,隻要秋後開學,脩金就會源源不斷的入庫。眼下正形勢大好,洛陽的大戶子弟,絕大多數都會到他的彝鼎來,到時還愁庫銀不夠用嗎?麥培生暗自攥緊了手,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金燦燦的金條花出去,這筆賬也要算在殷府的頭上,到時他不僅要讓章華和殷家顏麵無存,還要斬草除根,讓他們在洛陽沒有半寸的立足之地!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洛陽城中最上等的王氏客棧,天字號房間裏。一隻老舊的黃銅香爐矗立在床頭,青煙嫋嫋,極品棋楠沉香的馥鬱香氣與簡陋的室內陳設十分不相宜。格柵門上映出一個壯實中年男子的背影。
常護衛一手執刀,雙臂交叉在胸前,濃眉深蹙,似乎在沉思什麽。客棧小二兩手端著一海碗冒著熱氣的湯水,腳步輕快的跑上樓來。質地薄脆的木地板發出空洞而響亮的腳步聲。
常護衛扭過頭來,壓低聲音嗬了一聲,“做什麽?”這小二每日裏接待賓客無數,早已練就了一副厚實的臉皮,並沒有被常護衛嚇到,隻是嘿嘿憨笑兩聲,抬起胳膊,把手中的醒酒湯呈到常護衛眼下,說到,“給客官送醒酒湯。”
常護衛麵無表情的看了看海碗中微微蕩漾的液體,渾濁的焦黃色,上麵還漂浮著兩點黑色的渣滓,不知是偶然葬身其中的飛蟲還是鍋裏殘留的不明物。小二見他有些不待見的樣子,忙滿臉堆笑道,“客官可別小瞧這醒酒湯,這可是咱們店獨門秘製,小的見那位爺醉的厲害,特意——”
常護衛忙噓聲讓他住嘴,昨日辛垣錦從迎賓樓出來,已然醉的不省人事。常護衛想到昨日的情景,不由得輕晃了兩下腦袋。他在八親王府數十年,自以為熟稔世子爺的性情,宮廷中的爾虞我詐錘煉得他心如止水,別的孩子都是肉體凡胎,隻有他像是冰堆雪雕的,從沒有半分生動的情緒。直到昨日,他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了。
昨日那個醉酒的辛垣錦,麵頰緋紅,顫顫巍巍,一會子大笑一會子絮絮叨叨的,幸好天字號的房間左右沒有旁的客人,否則被閑雜的人見了,怕是又要掀起軒然巨波。幸好世子爺酒品尚可,除了亂七八糟吱吱嗚嗚的喃喃自語,倒也沒有再出格的舉動。被抬到客棧床上,也乖乖的倒頭就睡了,倒是他想著昨日之事,一宿無眠。
小二見常護衛一臉凝重,不解其意,還想張口問什麽,就聽到裏間有人輕輕喚了一聲,“常叔。”聲音清冷得如同一記冰棱,小二不禁打了個哆嗦。
“是!”常護衛心知是辛垣錦醒了,聽聲音似乎又是平日裏的色調,隻是微有些慍怒,他自己反而一顆心放了下來,“欸”了一聲,接過小二手中的醒酒湯,一努嘴示意小二離開。
格柵門小心翼翼的開了一個小縫,常護衛厚實的腰身從小縫後麵擠進來,胸前端著的一碗醒酒湯又奮力蕩漾了幾下。
辛垣錦坐在房間靠裏的床鋪上,青絲鬆垂,隻鬆鬆垮垮的係著一條發帶,一身質地輕薄的中衣襯托著白淨的皮膚,清冷得讓人有些不敢直視。他一手撫額,臉上比往常更加蒼白,嘴唇也毫無血色。
常護衛走到床邊,靜立著默不作聲。辛垣錦閉目思索了半晌,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許久又揉了揉睛明穴,沉聲問,“殷府派人去問過了嗎?”
主仆多年,常護衛自然知道有些事是不宜擺到明麵上說的。這會子也不多問,隻簡單答道,“去過了,大小姐昨日回府十分安生,主公可放心。”辛垣錦又長長籲了一聲,道,“派人送一份致歉的禮物過去。”“是!”常護衛垂首應了,卻並沒有退下,隻靜靜侍立在床邊,默不作聲。
辛垣錦側身下床,辛安過來服侍著他梳洗更衣。“還有什麽事?”辛垣錦問。
常護衛又咂摸半晌,才鄭重說到,“那個韓蟬,似乎有些不簡單。”
辛垣錦正背對著常護衛,仰著胳膊讓辛安給自己穿躞蹀帶,聞說立刻側過頭來。常護衛抬眼看向辛垣錦,眼中滿是憂慮。
昨日他奉命去教訓此人,原本見他身形模樣,看不出練家子的氣派,以為就是個羸弱的後生,還怕他不夠結實,經不住自己摔打。第一拳下去時,他原本隻想用兩三成的力道,不想一時失了準頭,下手得有四五分力,打得他一下子飛出去,常護衛自己也受了一驚,生怕一拳頭就把他打死了。
沒想到他飛撲過去,竟還能撐地站起來。若不是韓蟬臉上汩汩留著血,卻沒有絲毫畏懼的表情愈發激怒了常護衛,或許常護衛還會手下留情,可是他那副嘴臉,嗬嗬大笑,仰頭望天,分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委實讓人發怒。
第二拳再下去,常護衛已經用了六成的力道,心想既然第一拳沒有打死他,加上一成的力道應該也死不了。若說第一拳是出其不備,這第二拳卻讓常護衛感到蹊蹺了。按常理,知道自己要挨揍,應該能躲則躲,這個韓蟬卻是木頭一般杵在常護衛麵前,好像被打的根本不是他自個兒似的。
尤其臉上的神情,嘴角掛著笑,似乎是在嘲諷他,一雙眸子直愣愣的看著常護衛,偶然一瞬,乍現鷹隼一般的狠毒,讓人疑心他下一秒就要將對方的眼珠子給摳出來。常護衛一拳出去,那頭不為所動,反倒是常護衛自己心下顫了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