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虧空
父親同意他去章華書院了?
尺子落下來,何三臉上卻不見一絲痛苦的痕跡,懵懵的毫無表情,接著像一顆冰糖一般化開,甜絲絲的意味從毛孔裏透出來。
這孩子莫不是傻了?不明就裏的丫鬟小廝們暗中相互傳遞著顏色,有的嘲笑有的焦急,就連管家也一臉驚懼。隻有何老爺,一邊肅穆的看著何三挨戒尺,眼神中卻倏爾流露出一絲柔軟來。
才打了五,六下,何老爺就喊了一聲,“罷了。”
何三還伸著手,許久才如夢初醒,收回了手。心裏有個小人兒從剛才就在不停的歡跳,鬧騰的他連皮肉上的劇痛也感覺不到了。
父親同意他去章華書院了!他又細細思量了一番,先前父親還執意讓他進彝鼎,這會子能轉變心意,八成還是與今日的球賽有些關係,不然父親也不會當著嫡母的麵把這件事端出來說。一道靈光從他腦中一閃而過,這球賽的時機和結果實在是太好了,難不成背後有人在暗中籌劃?那個人會是誰,是殷大小姐嗎?一股敬畏霎時湧了上來。
“殷繡,去擊鞠場上打馬球?!”
彝鼎書院的齋堂裏,麥培生一口茶嗆住,差點沒把心肝肺都咳出來。隨侍的丫鬟忙來給他捶背,麥培生笑得直拿帕子擦眼淚,許久才順過氣來。這個殷繡,真是離經叛道,令人咋舌。莫說本朝,就是前朝,哪裏有女子跟男子一處打馬球的事情?更不提眼下是書院招生的關口,她得心大到什麽份兒,這會子有興致去拋頭露麵的打馬球?
麥培生心中甚至有一絲憐憫,殷家真是敗落了,殷崇清自己性子柔弱,荒唐到讓一個女娃娃出麵掌家,這掌家人是這麽好當的嗎?還沒出閣的娃娃正是氣性兒大的時候,虧得前麵幾番較量,他還以為殷繡是個多厲害的人物,她還真以為鄉舉裏選的事情全是自己的功勞了,這會子就急著犒賞自己!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十分的歎惋,又呷了一口茶,仰頭對曾琦道,“這消息委實好。”說著頓了頓,又有些狐疑,“殷繡到現在,還沒有對你起疑心?”
曾琦心下一跳,幸好殷繡早有知會,這會子他才沒有麵上現出來,隻抿嘴搖了搖頭,說到,“殷家的人都隻當我又聾又啞,上次殷老爺險些被刺,她仔仔細細的把府上八十多個門客都審問了一通,並沒有懷疑到我頭上。”
麥培生滿意的點點頭,曾琦雖說不善言辭,心思卻十分縝密,料想他也能把事情做得周全。這會子他心情大好,望了一眼書架,心下一時來了興致,就打發雜役領著曾琦去拿賞銀,把各人都趕出了齋堂。
隻剩下他一個人,麥培生淨了手,從書架上取出一本藩文的典籍來。涼朝文人自視中原之邦,對胡人的文字著述輕謾的很,殊不知藩文中的精妙,卻有許多是漢人的文字所不能及的。
小時候他也是富家子弟的公子,他的乳母是一個胡女,他算是聽著胡音長大的,懂事之後,便時時求著乳母教授他藩文和胡人的民謠,每每都會沉醉其中。
如今朝廷與突厥人交惡,涼朝境內的胡人都被驅逐出境,與藩文有關的著述書籍都被收繳焚燒,隻他這裏還藏著兩冊,算是逃過一劫,卻也不敢當著第二個人拿出來,隻有四下無人的時候品玩一番。
麥培生一手拿著書冊,在齋堂裏踱起了步子,竟不知掌事的何時走了進來。
“山,山長——”掌事的欲言又止,麥培生驚得一個激靈,一揮袖子把書藏到了背後,寬衣博袖,這動作像是揮舞旗幟,惹眼極致,兩人都裝作什麽都沒有看到,一時十分尷尬。
幸好掌事的腦子轉得快,很快垂下頭,一拱手道,“老爺恕罪,小的一時忘了禮數,冒犯了老爺。”麥培生幹咳了一聲,隻道無妨,又問,“該送的禮,都按照名冊送下去了?”
“是!”掌事的鄭重答道,揚起袖子,取出一本黃綢子封皮的小冊子來。麥培生含笑點點頭,接過冊子打開。這冊子是蘭公子送來的,這人喜怒無常,凶殘至極,卻又是個在關鍵時刻極有用處的人。洛陽城中,但凡有些名望錢財的家族,都在這名冊上記了一筆。從宮廷貴胄到門生故吏,商賈鄉紳,無一不有。
起先他不解其中的深意和妙處,名冊上各家都隻記了一兩個名字,有的是一家尊君,更多的是第幾房的姨娘,排行第幾的庶子,甚至是哪一房的通房丫頭或者掌事。琢磨了幾天才發現,這冊子真是堪稱秒極。
隻要是冊子上有名字的人,都是一家之中頂頂有分量,頂頂受寵的,他派掌事的送禮過去,對方不僅歡歡喜喜的收了,還能在替他吹風敲邊鼓。之前他還擔心這些家族不買彝鼎的麵子,有了這些人的助力,霎時勢如破竹,不少顯赫家族都開始傳話過來,承諾要讓家中子弟來彝鼎就學了。也不知蘭公子從哪裏找來這樣好的東西。
想起蘭公子臉上的惡鬼麵具,他又打了個激靈,忙趕走這些思量,轉身又問掌事的,“庫房裏的銀子可還夠用?”送禮哪有不破費的,若不是那些價值連城的光珠,他也不敢有這樣的手筆。
說到這裏,掌事的臉上僵了僵,沉吟半晌才道,“修建學社,采買用品,加上夫子和雜役們的傭金薪資,雜七雜八——老爺也知道,名冊上的這些人,都不是好惹的主兒,見了金銀首飾,各個跟狼崽子似的眼睛放光,坐地起價的不在少數——”
這一長串的絮絮叨叨讓麥培生惱怒起來,“什麽廢話!你就直說,還剩多少銀子!”
“是——”掌事的咬咬牙,“庫裏,庫裏幾處銀子,籌記著,約莫五萬錢左右。”
他知道此話一出,頓時會有疾風驟雨劈頭蓋臉,立刻縮起了腦袋。果然,麥培生緊走幾步,直靠到他臉皮子上麵,惡狠狠的問道,“五萬錢?!你數清楚了?”
掌事的兩腿哆嗦,往後退了幾步,又囁嚅道,“是,小的清算了好幾次,想,想來辦事的時候,暗中虛報,趁機揩油的也不在少數……”
麥培生隻覺得眼前一黑,簡直差點倒地氣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