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網中之魚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小球已經飛到距離球門不過五六步之遙的地方,趕球的騎手策馬緊趕了幾步,高高揚起右臂,鞠仗頂端的月牙形狀在灼灼日光下映照的通體透亮,仿佛一根有魔力的權杖。
雪酥緊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殷繡也緊緊攥著帕子,生生要將那帕子撕破了。
擊鞠場上的所有騎手都駐足靜默,等待著鞠仗撞擊小球的聲音,等待著小球劃過空氣的摩擦聲,等著場上響起慶賀的驚呼聲。
可是,什麽都沒有。不知過了多久,遠遠的從球場另一端傳來一陣激越的呐喊聲。
眾人定睛看去,這才發現方才鞠仗下的小球早已不知去向,騎手一杆子落了空,這會子方才回過神來,調轉馬頭,又羞又惱,揚起鞠仗指向已然跑出數十步的棗紅馬,大聲喊道,“快,快攔住他!”
場麵一時有些混亂,一陣嘈雜紛攘的嘶鳴聲,眾馬都在調轉馬頭,有幾匹馬受了驚,正往後退著步子,馬脖子奮力向左右一甩一甩。
越過紛雜人群,棗紅馬一騎絕塵,馬鬃紛飛,四蹄如騰空而起,馬背上的紅衣少年黑色如瀑,腰身精悍,一手抓住韁繩,一手狠狠的揮下一杖。
紅色的小球倏爾在半空中閃現,卻又在瞬間隱匿了蹤跡。他口中快活的吆喝著,似乎這不是一場激烈的比賽,而隻是他一個人的遊戲,而他不過是一個恣意胡鬧的孩童。
殷繡隻覺得自己快要忘記了呼吸。她從沒見過騎術如此了得的人,這真的是那個韓蟬嗎?那個厚著臉皮,時時被丫鬟小廝們攔住的韓蟬?那個穿著布衣青衫,在石階上灑掃,冷不丁挨一頓訓斥的韓蟬?那個放蕩不羈,言行毫無禮數,讓人鄙夷的韓蟬?
她一邊動容著,一邊又莫名的恐懼著。周身一半溫熱一半冰涼。
看台最上層角落裏的位置,帶著帷帽,肩上披著鬥篷的男子似乎有些不適,輕輕挪動了一下胳膊,伸出一隻略顯蒼白的修長的手,掩口輕咳了一下。
另一隊的騎手已經陸續追上了韓蟬,一個騎手已經策馬來到了韓蟬的側方,隻見他猛地調轉馬頭,似乎要迎頭撞上去。
殷繡驚得捂住了嘴巴,幾乎不敢再看。這幾日學習馬術,她確實聽聞,擊鞠場上時常有馬匹和騎手受傷的事情發生,有些是出於意外,有些則是有人刻意為之。
若兩匹奔馬果真撞在一起,輕則騎手墜地,馬匹受傷,萬一馬折了蹶子,則大多會落得再也無法奔跑,隻得送入屠夫手中的下場。而馬背上的騎手,被馬匹壓住或者踢下馬來,摔斷骨頭,甚至當場暴斃者亦不再少數、
她下意識的挪開了眼,隨即又有些費解和莫名的羞恥。她在擔心韓蟬嗎?不,我隻是在為殷家的名譽,為了章華書院的前途擔心。她這樣對自己說。
在盯睛看去時,卻見方才想要撞人的騎手這時已經訕訕的放慢了速度。原來,方才兩匹馬就要相撞的一瞬間,韓蟬忽然靈巧一停,另外一匹馬撲了個空,還險些自己摔倒。馬匹受了驚,霎時甩著脖子原地躍起,反而那個騎手自己險些人仰馬翻。
“哈哈哈!”韓蟬爆發出一陣恣意的笑聲,笑聲跟著一陣迅馳的冷風一掃而過,惹得人心下癢癢的一陣惱恨和羞恥。
其他的騎手還沒有追上他,韓蟬已經來到了球門邊約莫三十步之遙的地方。小球如同一條溫順的小犬,一直被他控製在自己的鞠仗之下。
“不行!”殷繡急得用小虎牙咬住了嘴唇,這個距離太遠了,不可能射中球門!球門上的得分點其實隻是一個大如醋碟的小洞,將將能夠容納一個小球鑽入,隻要力道或者角度稍有差池,不但不能進球得分,反而會撞在球門板上,反而為對方球隊創造了機會。
她的雙腿險些自行站了起來,她想對他喊,等一等,住手!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韓蟬已經猛地勒住韁繩,身下的棗紅馬會意一個猛地刹住了腳,果真是訓練有素。一隻鞠仗高高振起,韓蟬臉上露出頭狼一般凶狠而張揚的笑容,一口有些尖尖的,雪白的牙讓他這一刻看起來不像是個人,卻像是十足張狂的妖獸。
沒有人看到球的軌跡。
球場霎時陷入突兀的靜默,仿佛有看不見的神明念誦了定身咒,時空忽然靜止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人開始尖聲呐喊。
緊接著,一石激起千層浪,場上半數的人都開始呐喊。
他們兩手高高舉在空中,相互擊掌,圍攏到韓蟬周圍,鞠仗在半空中揮舞,偌大的擊鞠場,呼喊聲震天,前排的觀眾幾乎要捂住耳朵。
另一隊的騎手卻是另一派光景,各人調轉馬頭,慢悠悠的向場中間行去,一個個垂頭喪氣,如同霜打的茄子。更有人咳聲歎氣,狠狠的將手中鞠仗一扔。
殷繡這時才稍稍放下心來,唇角不自覺的上揚。連她自己都沒有覺察到,這時她早已控製不住自己的青眼,她的目光如同一池的遊魚,早已被狡黠的漁夫不經意間牢牢的收到網中。
忽然,她的目光與溯流而上的另一束目光相遇了。遠遠的隔著偌大的球場,他們卻緊緊的鎖住了對方的目光。
不知過了多久,殷繡忽然意識到什麽,慌忙側目,再摸摸自己的臉頰,竟有些發燙。
韓蟬似乎對球平說了什麽,球平宣布暫停比賽。韓蟬與何三公子說了什麽,何三公子的馬方才扭傷了蹄子,後麵一直遠遠的跟在後麵,似已經力不從心。
兩人一齊點了點頭,何三公子便朝場外行去。韓蟬卻高高仰起頭,又看向殷繡,並對她招了招手。
殷繡,連同旁邊的青梅和雪酥霎時怔住。
什麽?韓蟬是要殷繡上場嗎?
“小姐,這……”青梅幹咳了兩聲,臉上有些僵住了。
坐在看台最上層,帶著幃帽的男子亦不動聲色的垂了垂眸子,幃帽下薄薄的玄色麵紗似乎被風吹動了,有些慌亂,如籠中一點搖曳的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