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章 信心無存
白衫小廝中有人冷冷笑了一聲,揚起兩隻胳膊肘,側身向虛空之中一拱手,高聲說道,“咱們麥山長神通廣大,結交之貴人數不勝數,隨便哪個都有通天的本領,讓你們章華書院辦不下去!”
言畢一眾人皆拍手稱賀。殷繡尚不及開口應答,卻感覺左右幾個殷府的門子小廝都有些黯然,或低頭不語,或探視左右,卻都是一副被說中心思,愁苦慚愧的模樣。殷繡不禁蹙眉,想起崔元慶晨間來請辭的事情。
她竟不曾想到人心這一層,麥培生諸多手段,無論是設計賈驍驍中毒陷害劉戎,還是安排曾琦行刺父親,嫁禍給崔元慶,其用意都不止是讓殷府之外的人聽到殷家的汙名誹語,更是要消磨殷府家人和門客的自信力讓各人自慚形穢,引以為恥,甚至要讓殷家下人和門客生出反叛之心來。
她忽然心下一顫,這幾日她百思不得其解,殷府之門客共有八十七人,為何麥培生會獨獨選擇崔元慶下手,現在想來,他必是早已知道崔元慶是青梅的哥哥,而青梅又是她的貼身丫鬟,雪酥憨直爽利,青梅卻心思極重,隻要殷府懲治了青梅的哥哥,青梅一定會悲痛欲絕,如此主仆隻見生出嫌隙,倒真是一招批郤導窾,直中要害的妙計!
崔元慶和青梅倒真是性情一模一樣,明明與他無甚瓜葛之事,他卻為之自愧不已,信心無存。那麽其他門客呢?是不是也與他一般灰心絕望?
殷繡忽然又想起一人,那時他站在屏風之後,神采飛揚,誌氣勃發。韓蟬。其他門客都铩羽懈怠,辭行遁去,卻隻有他一襲騎射服,突發奇想要組織擊鞠。偌大的殷府,八十七位門客,隻他一人始終相信她,始終心存希望嗎?不僅如此,此時他張羅著擊鞠,莫不是在積極的支持她做最後的努力?
殷繡心間泛起一層細細的漣漪。她正思忖見,又聽一白衫小廝大喊道,“別跟他們囉嗦,咱們該幹活幹活,大不了抄家夥,看他們敢不敢!”
應和聲不絕於耳,十來個人紛紛拿起竹竿,竹筒,漿糊等物,一片砰嗙之聲交雜而起,陣勢好不嚇人,殷府的人都挪著步子向殷繡靠近了一些,兩邊人皆是橫眉怒目,一時誰也不說話,殷繡亦攥緊了拳頭。
恰在這時,忽聽得身後有人爽朗一笑,高聲嗬道,“哎喲,要抄家夥?甚好甚好!”
殷繡並沒有回頭,心下卻猛然鬆懈下來,不動聲色的籲了口氣。彝鼎的一眾人目光霎時都落到殷繡身後的人身上,霎時齊刷刷麵色一僵,各人高高揚起的胳膊又嘩啦啦爭先恐後的落下去,如同秋風掃過枯朽的草木一般萎靡不振了。
“這人是?”
“韓爺!是韓爺!十年前打死人的那個!”
“什麽?他不是早就被朝廷流放了嗎?”
殷繡聽得那邊的人窸窸窣窣議論,眉間一蹙,卻來不及思量這些,韓蟬已經走到她身旁。陌生男子的氣息撲麵而來,殷繡本能的想要往旁邊躲閃,卻硬生生克製住了自己。
再看彝鼎的人,各個臉上越來越難看,幾個人已經偷偷向後退了十來步,站在最前頭的幾個也是身子僵著,脊背佝僂,與方才囂張跋扈的樣子派若兩人。
韓蟬扭頭高喊一聲,“兄弟們,他們不抄家夥,咱們先動手!”
此言一出,兩邊都霎時炸了鍋,彝鼎的一幹人一團慌亂,有的張皇四顧,有的舉起竹竿,身子卻往後連連退步,還有的佯裝鎮定,麵上卻煞白如紙。
“你,你們想幹什麽?”一個聲音高喊道,興許是喉頭太過緊繃,聲音一破,如同殺雞一般。
殷繡背後響起一陣笑聲。她不經意的回頭一掃,卻不由得驚詫起來,又轉頭看向韓蟬,發現他一雙秋水一般清亮的眸子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殷繡收回目光,隻覺得無言以對。方才來時,她隻說讓阿寧帶十來個得力的護院來,卻不想來的是韓蟬,且身後跟著的並不是宅子裏的護院,而是那八十七名殷府的門客!方才略略掃了一眼,約莫著一個也沒有缺席!
“這,這裏可是你們自己的府邸,你們敢在院牆下麵鬥毆,不怕官府來人把你們全捉了去?”另一個彝鼎的小廝尖著嗓子叫到,隻見他鬢角冷汗濡濕,高高仰著瘦而長的脖子,巨大的喉結一滾一滾,結結巴巴的繼續說道,“這,這盆髒水,可是你們自己往頭上澆的!”
“欸——”韓蟬長歎一聲,挑眉看向對麵那人,“我說抄家夥,又沒說一定是來打架的!”身後一陣水桶,竹瓢等物的窸窣作響。
韓蟬戲謔一笑,修長的手指往額頭上一抹,摔掉一顆莫須有的汗珠子,又說道,“近來天氣炎熱,我不過是帶了幾個同門來後巷裏灑灑水,你們也知道這裏是殷府的地界,怎麽,許你們在這裏張貼什麽紙,倒不許我們在這裏灑水了?”
一眾白衣小廝都是瞠目結舌,麵麵相覷,卻隻能幹巴巴瞪著殷繡和韓蟬,不知如何作答。他們手中的招書都是用上等的白麻紙手書,這白麻紙最是怕水,麥山長這幾日逼著工匠們連夜趕抄,此時墨跡還沒有幹,若是殷府當真此時來四處灑水,可想而知會有什麽後果。
“哼!那你們可仔細把這裏灑掃幹淨了!”一個彝鼎的小廝終於喊了一句,“爺爺們過會子再來這裏!”眼下時候近午,日頭正盛,就算殷府的人灑得水再多,不消一個時辰就會被太陽曬幹。
聞說此話,兩邊的人都往後退了幾步,幾個彝鼎的小廝已經轉過頭快步向後麵走去。卻又有一個小廝回頭叫嚷道,“爺爺看你們能囂張到幾時!咱們麥山長可是結識了陳都尉,太守舉薦的消息此時怕是已經到咱們彝鼎了!”
白衣小廝們又是一陣附和,殷府這邊卻無一人反駁,就連韓蟬和殷繡,此時也閉口不言了。
白衫的一眾人叫叫嚷嚷著,慢吞吞離開,似是要用這叫喊,辱罵和詆毀宣泄自己受到的屈辱。一邊喧鬧嘈雜,一邊卻冷冷清清,無一人發聲。
殷繡目光轉向後巷盡頭,見一小廝遠遠跑來。
“不好了,小姐!”那小廝邊跑邊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