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滋事
崔元慶答道,“尚未。”殷繡放下茶盅,鄭重言道,“崔公子一片赤子之心,誌向高潔,我頗以為然,不過,依我之見,崔公子所謂蒙羞受辱,一則並非出自公子本意,二則此事倒並不像公子所料想那般不可收拾。”
崔元慶聽著,抬起眼怯怯的看向殷繡,目光似有流轉。殷繡又道,“你若執意要辭去,我也不攔著,然則,此次舉薦為官的名額尚有定數,公子此時辭去,當真了無掛懷?”
崔元慶思忖半晌,才低聲問道,“座主之意,此次崔某尚且——”殷繡不等他言畢,粲然一笑,鄭重點頭。崔元慶神色豁然開朗,又向殷繡行了大禮,才卻身退下。
殷繡遣了一個婆子送他出去,正低頭喝茶,忽然聽到外間有人大聲叫到,“喲,崔公子,可巧可巧!”殷繡猝不及防,一口熱茶嗆住,連連咳嗽起來。青梅和雪酥忙來給她拍背,遞帕子。卻見婆子又急匆匆走進來,臉色也有些窘迫,低低的說到,“韓公子來拜見小姐,要不要領他進來?”
雪酥撅了撅嘴,“這個韓公子言行不羈得很,小姐還是把他攆出去吧。”婆子亦默默點頭,又看了一眼殷繡。殷繡唇角微微一勾,將茶盅放下說到,“罷了,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有何事。”兩個丫鬟一起架起了一盞屏風,婆子才出去領了韓蟬進來。
殷繡隔著屏風,隻看見一個高大頎長的身影邁著大步走進來,近午間的日頭從他背後照過來,屋子裏似乎投下了幾抹影子。他一身深褐色的窄袖騎射服,顯得肩膀十分寬闊,雙臂雙腿亦格外修長。
“小美人,身為殷府座主,怎的這般偏畸?”韓蟬走到廳堂正中站定,也不行禮,卻兩隻胳膊抱在胸前,一側深眉高高挑起。頓了頓,他又換了一副腔調,聲音低低軟軟的說到,“你莫不是以為,豎著屏風,我就不敢近前了?”
青梅和雪酥相互看了一眼,眼中都是滿滿的戒備,殷繡卻隻是隔著屏風,冷冷的覷了他一眼,問道,“韓公子一身騎射衣服,莫不是要參加什麽有趣的事情?”
“正是!”韓蟬霎時又歡喜起來,搓著兩隻手道,“各位同門這幾日各自散去,臨行相約擊鞠,殷大小姐可願賞光?”
擊鞠?殷繡蹙眉思量了一會兒,竟頗有些動心。她依稀記得前世裏,自己幼時曾隨著父親去過城北的擊鞠場,但見球場偌大,長約莫有千步之餘,又修築得格外平整,平望若砥,下視猶鏡,數十來少年在場上策馬飛奔,各人手持鞠杖,乘勢奔躍,好不熱鬧快活,精彩非常。
韓蟬看出她的心思,涎皮一笑道,“既是有意,不如隨我一道去,我可手把手的教你。”
“胡鬧。”殷繡立刻嗔道,“大涼開國至今,可曾有女子與男子一道擊鞠,況且我,”話到此處,卻住了嘴。
韓蟬卻又一笑說道,“韓某人自是無拘無束的習慣了,若是你願意,那些禮數限製,韓某都可為你屏去,且不說一道擊鞠,你自可隨心所欲,豈不更好?”
“咳咳!”青梅重重的咳嗽了兩聲,韓蟬卻執意佯裝沒有聽到,隻目光灼灼的看向殷繡,隔著屏風,殷繡能感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幾乎有些發燙。
她一時無語,沉默半晌,卻又有些惱了,不知是在氣韓蟬還是氣自己,隻沉聲道,“看來韓公子今日是特來與我打趣的,此刻我身子乏了,就不耽擱你擊鞠了。”
婆子會意,轉身看向韓蟬,意欲攆他出去。韓蟬看也不看那婆子,卻又對殷繡勾唇一笑,這才轉身走了出去,行至門側,卻又一轉身,高聲說道,“若是你心意回轉,可去城北的擊鞠場尋我!”
殷繡隻冷冷哼了一聲,轉頭並不答話。婆子又催促了幾句,趕著韓蟬出了殷繡的院子。兩個丫鬟候了一會兒才來撤下了屏風,又換了熱茶和點心過來。
“真是讓人長了見識了!哼!”雪酥五官皺成一團,十分憤然不平的樣子說到,“還不曾見過這般厚顏寡恥,口無遮攔之人!下回他再過來,咱們還不如直接關上大門得好!”說著看向殷繡,卻見她雙目迷離,似在端詳什麽。
“小姐?小姐?”雪酥湊近些,又喊了兩聲,殷繡才回過神來。
“小姐,你該不會真的?”一雙圓溜溜的眸子大大的瞪起來,殷繡立刻伸手戳了一下雪酥的額頭,“真的什麽?我看你這腦瓜子裏比我想得還多咧!”雪酥摸著腦殼嬌憨得笑了。殷繡卻又思忖了一番,心下隱隱覺得,韓蟬此時特意來她這裏約她去擊鞠,倒不像隻是玩笑,似乎還另有深意。
“青梅,”殷繡側目問道,“衣箱裏可有女子的騎射服?”
青梅和雪酥霎時俱是一驚,不等青梅回答,雪酥尖聲叫到,“小姐,你果真要去擊鞠?!”青梅立時瞪了她一眼,又轉頭回殷繡道,“小姐幼時倒是有的,隻是身量怕是已經穿不了了,不如讓繡坊的為小姐趕製一套得好。”殷繡頷首應了。雪酥還一臉興奮,想要再問什麽,又怕自己說錯話,隻得竭力收斂著,默默站在一旁。
青梅正張羅著遣繡娘來為殷繡量身製衣,忽聽外間傳來小廝的喊聲,“小姐,小姐,不好了!”
殷繡倏爾起身走向外間,命婆子先去問問是怎麽回事。不多時,一個小廝被婆子領著走進來,這小廝似乎跑了很遠,此刻仍有些氣息不平,粗布衣服上有大片的汗漬。不等殷繡問過去,他也來不及行禮,便指著門外道,“小姐快隨我到偏門走一趟吧!”
“偏門?”殷繡呼吸一滯,下意識的想起三年前那夥盜匪,若不是他們又來殷府鬧事?三年前風波平息之後,她便開始在偏門外讓門子值守,並聘請了武師演練家中的小廝護院,卻仍時時覺得不夠周全,生怕重蹈前世的覆轍。
小廝忙點點頭,急促說到,“偏門外來了一群人,說是彝鼎書院的,執意要在門外四處張貼什麽狀書,攔也攔不住,此時門子還在與他們周旋呢,怕是要打起來了,小姐快去看看吧!”
殷府偏門外,約莫四五個穿著藏藍色窄袖布衣的小廝圍成一條窄窄的弧形,周圍是數十個白衫黑袖的人,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一疊白麻紙,另有幾個拿著漿糊,刷子等物,各人都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好似一張漁網要將幾個殷府的小廝生吞活剝了去。
“別說你們殷府,這洛陽城幾大家族,何府、王府、霍府、劉府、林府,咱們都貼過了,怎的你殷府門口就貼不得?”一個白衫小廝尖聲叫道。
“這巷子又不是你殷家獨占的,天子皇土,憑什麽你們說不讓就不讓?!”另一白衫小廝幫腔道。
殷府的幾人漸漸聚攏,自知寡不敵眾,卻仍還奮力抵抗,隻說到,“這巷子是殷府的內巷,你們本不該從這裏過,若是再不自行離開,”
“不離開你們想怎樣?”一個白衫小廝兩手叉腰,高聲喊了一句,立刻有人哄笑起來。
待笑聲漸漸平息,另一白衫小廝冷冷說到,“你們殷府是不是還嫌名聲不夠好,先是書院裏學生中毒,又是尊君在宅子裏險些丟了性命,此時還想在宅子門口械鬥不成?”
殷府的眾人臉色皆陰沉如鐵,攥著拳頭隨時要衝過去,那白衫小廝又哼了一聲,說到,“咱們老爺已經知會了上麵的人,太守大人舉薦彝鼎書院的人已是定數,你們幾個有識相的,此刻就來給爺爺討個好,日後投靠到咱們彝鼎書院來,爺爺也可給你們行個方便!”
“你們——!!”一個殷府的小廝實在忍無可忍,憤然往前一撲,卻被周圍另兩個殷府的人左右攔住,彝鼎的人越發笑得前仰後合,眼看著兩邊就要抄家夥撕鬥起來,卻聽有人喊了一聲,“大小姐來了!”
門邊眾人皆是一陣騷動,殷府的四五人麵上皆是一喜,還不等殷繡近前,已經垂首退到一旁,儼然不管不顧周圍那十來個尋釁滋事者了。
彝鼎的十多人卻是各自相互看了看,臉上囂張恣意的神色退了大半,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後麵退了幾步。
殷繡足下生風,輕步行來,在幾個小廝簇擁之中,身後卻隻有青梅和雪酥兩個丫鬟跟著。
十三歲的女孩子,身高並不見多長,乍看之下仍像個稚童,隻是一雙眸子格外透亮,瘦削嬌弱的身影,身旁隻有幾個人守護著,周圍被一群人高馬大的滋事者簇擁,越發顯得單薄,甚至有些無助。兩個彝鼎的小廝相互對視了一眼,目光中有幾分戲謔。
殷繡目光如鷹隼一般將那兩人瞥了一眼,唇邊卻勾出一抹笑意,說到,“聽說貴書院的麥山長知會了上麵的人,倒不知誰有這樣通天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