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伺機而動
陳夫人扭頭,用探尋的目光看向殷繡,殷繡咧嘴一笑,就對雪酥說,“那東西不好搬運,你也去幫忙吧!”雪酥應了,青梅也行了禮,屋子裏站著的幾個小丫鬟也跟著一道出去,即時就搬了個近一人高的漆盒過來。
陳夫人看得茶也不喝了,椿香更是大睜著眼睛,眼皮都不眨一下。雪酥得意的打開匣蓋,幾個丫鬟跟著一起,將那展三米長的壽幛在屋子裏展開了。
陳夫人隻覺得眼前像是變戲法一般,七彩光芒霎時映照得整個廳堂斑駁迷離,椿香會意,過來扶住了夫人的手。陳夫人滿麵含春的走到近旁,壽幛上的金絲碧線映照在她的臉上,眼神顯得愈發灼亮。
她忍不住揚起手臂,手指在一隻用近百種顏色的彩線繡成的“天官賜福”圖上方,懸在那裏半晌,才輕輕落下,似乎生怕自己的手指不夠幹淨,將天官的仙袍髒汙了。
青梅和雪酥看在眼裏,對視一眼,都笑起來。
殷繡默不作聲,半晌才輕聲道,“這壽幛是鄙府八十七名門客一同繪就草圖,然後由繡娘繡成。”陳夫人目光仍凝聚在一幅幅賀壽圖上,手指跟著細細摸索過去,仿佛隻用眼睛去收集那些五光十色遠遠不夠,她還要了解每一幅圖內層的每一根細線是如何排列布局,用手指肚去感受不同顏色的繡絲不同的溫度,如此仍不能饕足。
八十七名門客,想必各人筆法不同,壽幛上的賀壽圖卻仿佛出自一人之手,何處是天官賜福,何處是西王母過壽,何處有瑞獸靈鹿、仙鶴銜籌,哪裏又添上團壽,團幅、團祿,看似漫不經心,仔細端詳才覺出其中布局的精妙。
讀書人哪個不是心高氣傲,殷府的門客卻能百人同心,配合無間,完成這樣一副精妙絕倫的作品,掌家之人想來應居首功了。
陳夫人側目看向殷繡,兩人四目相接,殷繡一張桃花般的小臉笑得燦爛,若不是這幾日的見識,陳夫人真會以為她就是一個無知無識的小兒女,但此刻,她知道,實是恰好相反。
她心下湧出一個念頭,暗自頷首,又對殷繡說,“真是此物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見。想來你定是廢了許多心力。”
殷繡心下微微一驚,立即顯出一副嬌憨懵懂的模樣,臉上也羞紅了,隻道,“夫人見笑了,這都是鄙府有學之人操持的,小女子肚子裏墨水甚少,不敢妄領這功勞。”
陳夫人被逗笑了,雪酥也捂著嘴巴忍不住嗤笑一回。陳夫人的手指又滑向壽幛正中心的誕序,眼中光華更甚。眼前這篇誕序,雖以金線臨摹過一遍,卻能清晰辨認出作者研模的是草聖張伯英的筆法,上下連篇,如蛟龍過隙,鸞翔鳳翥,幾乎找不到一處敗筆。
她知道本朝皇帝並不重視文教,文武百官逐鹿軍功,卻都不屑於鑽研文墨,她曾聽老爺說過,偌大的朝堂之上,妄稱儒士者多,而真正的有學之士卻屈指可數。學識淵博而又身居高位者,更是鳳毛麟角。
陳夫人立刻心下了然,卻並不說破,隻目光幽深了些。殷繡霎時明白了她的心思,臉上又燒起一片紅暈來。
陳夫人又問了許多問題,關於各處繡圖的針法配色,布局設計,還有采買的布匹材質尺寸,不一而足,殷繡一一笑著細細答了,兩人隻看得腿都僵了,椿香又在陳夫人耳邊小聲提醒了數次,陳夫人才依依不舍的回了圈椅上坐下,眼看著幾個丫鬟將壽幛一點點收起,又放到匣子中。
殷繡坐下,雪酥伶俐的過來給她捶腿,殷繡呷了一口茶,見陳夫人似有些心神恍惚,忙笑道,“夫人若不嫌棄,可將這壽幛帶回府上去,過幾日,等夫人不需了,我再命人去取。”
陳夫人忙擺手道,“那可怎麽成,如此貴重之物,還是留存在一處為妥。”她沒想到殷繡竟會一眼洞查自己心中所想,不由得又平添了幾分青眼。
殷繡頓了頓,才說道,“殷氏族規曆來以孝道為首,貴重的也是製者的拳拳心意,既已討得家父歡欣,小女子與各位門客都深感滿足。若此物對夫人著實有用,能為夫人分憂,又能討得尊老爺歡顏,想必家父也會深感欣慰,豈不是皆大歡喜?”
椿香聞言,忍不住偷偷瞄了陳夫人一眼,陳夫人輕輕搖搖頭,“你這小丫頭,真是牙尖嘴利,那我就先借去瞧瞧,過幾日定好端端的還給你。”
殷繡連連點頭,青梅立刻使外間的婆子見壽幛與匣子一處收拾妥帖,交於陳府的下人妥善收到轎子裏。殷繡又哄著陳夫人吃楊梅,卻聽身後傳來一串奇奇怪怪的悶聲,“咕嚕嚕。”
“對不住,對不住!”雪酥立刻捂著肚子,羞臊地不敢抬眼看人了,低著頭,聲音扁扁的說到,“今日事多,奴婢還沒吃早飯,這會子肚子餓得緊,不停我的管束了,實在對不住。”
“噗——”椿香第一個忍不住指著雪酥笑起來。殷繡亦掩口而笑,又拉起陳夫人的手,問道,“陳夫人這會子就陪我一處去吃宴席可好?”
陳夫人笑著應了,各人丫鬟扶著殷繡和陳夫人起了身,正欲向花園那邊行去,忽然一個婆子急匆匆的進來,目光急匆匆的四處搜尋著,最終釘在殷繡身上,正欲開口說什麽,又扭頭看到陳夫人站在身側,思量半晌,隻嘟噥了一聲,“大小姐,”
殷繡見這婆子一臉驚慌失措,輕輕瞟了青梅一眼,又笑著對陳夫人道,“雪酥倒也沒說錯,今日著實事多,這會子想是有什麽急事須我過去,”不等她說完,陳夫人已經頷首道,“你隻管去忙你的,這兩個小丫鬟領我過去是一樣的。”
殷繡感激的笑笑,兩人相互行禮辭去,青梅垂首緊走幾步,陪著陳夫人向花園涼亭那處行去了。
婆子轉頭看著陳夫人走遠,才慌忙對殷繡道,“大小姐,李捕頭來了!”
“李捕頭?”雪酥驚呼一聲,不等她回過神來,兩隻手已經緊緊攥住了殷繡的胳膊,上次與煙兒躲在柴房背後,被李捕頭逮個正著的事情,她到此時還記憶猶新,一聽到這個名字,兩手的熱度都霎時退去了。
“小姐,李捕頭來這裏做什麽?馬上要開宴了,這可如何是好?”雪酥手指冰涼,輕輕搖晃著殷繡的膀子,神色比那婆子更加倉惶。
殷繡沒好氣的用手指肚戳了戳她的額頭,“李捕頭怎的不能來?人家是我發柬帖請來的客人。”
雪酥一臉的疑惑和抗拒。殷繡也不多言,卻轉頭向角落裏喊了一聲,“小水?”
一直站在廳堂門邊的小水渾身一陣觳觫,如同被魚叉刺中的魚掙紮了幾下。
殷繡笑道,“等會子你隨我一處去。”小水囁嚅了許久,才幾不可聞的擠出一個“是”字。殷繡走近些,直直的注視著她道,“不必擔心,你若是信我,就照我說的做,一定不會有事。”
雪酥也忍不住勸道,“這幾日小姐成天與你在一處說話,小姐是什麽樣的人,你還沒弄清楚嗎?你就信小姐一回吧!”
小水眼中渙散的光總算重又聚攏來,鄭重的點了點頭。
殷繡領著小水和青梅,雪酥往涼亭這邊來時,殷家各人,洛陽幾大家族的女眷,還有陳夫人都已經落了座。殷老爺與二老爺,三老爺,戎哥兒,各家尊君坐於一席,殷家的女眷及各家夫人小姐坐於一席。李捕頭本就是為了查案拿人來的,殷老爺幾番邀約,他卻執意要坐在涼亭外麵臨設的一處桌案邊,與一幹捕快,幾位郡中的公子哥兒一處。
李捕頭不時與手下人相互交換眼色,一桌的膏粱公子卻已經開始行酒令,相互說笑,推杯換盞好不熱鬧。幾個人見李捕頭麵色沉鬱,麵前的酒杯碰也不碰,直說他無趣,惹怒了幾個捕快,險些衝動要打過去,幸好李捕頭及時攔住了他們。
李捕頭本就有個滴酒不沾的習好,這時聞得周遭四處酒氣彌散,隻覺得胸口憋悶的緊,他強製壓抑住心頭怒氣,目光不時掃向殷老爺那邊的桌子。麥培生坐在殷老爺右側的尊位,左側的尊位卻還空著,想必就是為薛夫子預留的了。
李捕頭心頭升起一個不好的念頭。薛夫子此刻還不過來赴宴,莫不是他打草驚蛇,讓姓薛的打聽到了消息,提前溜了吧?此時他本就煩躁異常,這般想著,立刻一股殺意直衝頭頂,抓起放在身側的長刀,就要站起來去抓人。就算薛夫子跑了,他卻畢竟是殷府的人,這滿座的賓客,大不了一一捉回去細細的審,定能審出個結果來。
眼看著長刀就要出鞘,李捕頭卻聽到耳邊一聲嬌柔的聲音道,“是大小姐,大小姐來了!”他下意識的收回了刀,側目看過去,霎時心頭一滯。隻見殷繡身後跟著三個丫頭,嫋嫋婷婷一路沿著曲廊行過來,而那個走在殷繡前麵的人,可不就是薛夫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