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親近
李捕頭伸手將那捕快攔住。回言嚇得往後縮了兩步，整張臉的皮肉都驟然垮下來，聲音裏帶了哭腔，隻說道，“當時，當時草民就在近旁，清清楚楚的看在眼裏，卻，卻不敢吐露實情，”
說到這裏，他一下子跪倒在地，“草民是個卑賤的下人，一向膽小怕事，薛夫子數次惡意威脅，草民隻得把真話吞進肚子裏，可，可是，”他仰起頭，竭力讓自己表現的真誠而急迫，“可是小的眼看著賈公子遭了大罪，惡人卻逍遙快活，心裏實在難受！左思右想，就算被趕出書院，也要把此事告訴官老爺，懲治那歹人！”
李捕頭神情嚴峻，薄唇緊抿，思量了一番。那賈驍驍是因為同時吃了鬱金和丁香，故而毒發。當時賈氏兩人對其子服用鬱金之事已經供認不諱，賈驍驍的身上也搜出了丁香香包，當時他就覺得此事存有蹊蹺，奈何縣老爺隻想息事寧人，他也不敢違逆。
真是老天有眼，又給他送來個人證。這一次，他一定要把那個幕後黑手揪出來，讓那人知道知道，在他手下作奸犯科會是什麽下場。
一旁的捕快聽得心驚肉跳，心知此時非同小可，隻愣愣的看著李捕頭，卻見李捕頭嘴角揚起一絲笑意，眼神陰鷙，不禁心下一驚。
“說下去。”李捕快沉聲道。
回言此時已經鎮定了許多，隻覺得麥山長告訴他的那些供詞，此時就像漲潮的魚群，急不可耐的要從自己嘴裏蹦躂出來。這些話是真是假，會有什麽後果，都應是與他無關！
他又開口道，“薛夫子素來喜歡在散學時去山下散步，那一日，就是賈驍驍中毒前一日，草民在正堂外候著，等著跟夫子一道下山，誰知夫子卻讓我去半月齋領新的書冊。我領完書冊回來，就看到薛夫子和穆誌勇站在一處僻靜位置，我知他是故意把我遣走，便不敢近前，隻躲在一旁候著。”
“薛夫子當時神色異常，左右掃視了一番，卻從袖子裏取出一個布包，交給穆誌勇。”
李捕頭和親信聽到此處，都驚愕不已，不禁相互對視了一眼。
回言接著說道，“後來我曾問過夫子，當時，薛夫子親口承認，那布包裏的東西，是丁香！”
李捕頭目光愈發冷峻，回言又爭著說道，“那時夫子還說，這書院裏，穆誌勇是最張揚跋扈的一個，賈驍驍和廖仲文都是他的隨從。穆誌勇得了這種奇詭之藥，定是要讓賈，廖兩人先試試它的厲害的！”
總算把這番話說完了，回言竭力掩飾著自己神色的變化，肩膀卻不自覺的鬆垂下來。他仰頭看著李捕頭，果然看到李捕頭目光凜然，一手緊緊抓在太師椅的扶手上，骨節發白，像是要硬生生將那黃木椅子捏碎一般。
回言滿意的垂下頭，竭力掩飾自己臉上的舒暢和歡喜，聽得李捕頭道，“去把手下人都集結起來，咱們到章華書院走一趟。”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李捕頭已經領著一幹捕快到了章華書院儀門下，幾個雜役正在台階前灑掃，見一群人氣勢洶洶，嚇得都直往後躲。李捕頭揪住一個雜役，一把將他拽到自己近旁，厲聲問道，“你們薛夫子人在何處？”
那雜役嚇得麵色煞白，哆哆嗦嗦道，“薛，薛夫子此時不在書院！”“嗯？”李捕頭手下一用力，又問道，“你可知他此時人在何處？”雜役忙連連點頭，“知，知道！”李捕頭手下一鬆，雜役的衣領已經被拉扯變形，突兀的向前伸著，他急喘了幾口氣，才又說到，“殷府要辦秋蟹宴，殷老爺邀夫子去府上小住，夫子已經數日沒有回來過了。”
李捕頭聞言，霎時滿臉慍色，仔細思量見，那雜役已經閃身逃開了。“頭兒，要不咱們此刻就去殷府抓人？”身後一個捕快問道。
李捕頭眼前又浮現出殷繡的模樣，一雙眸子含著水霧，像兩口深井，似乎藏匿著無數的秘密，讓人看得久了，似乎要溺死在這井中。
他竟然會對一個十幾歲的女娃娃心存忌憚。李捕頭隻覺得又氣惱又無可奈何。隻得輕歎一聲，低聲道，“殷家畢竟是洛陽望族，傳言出去，定會遭人詬病。再者，此時我們沒有萬全的把握，貿然去拿人，搞不好又要遭了殷家人的算計。”
“那，那可怎麽辦？”捕快憂心忡忡的問道。
李捕頭伸手向衣襟裏摸索一番，果然找到一張柬帖，那日殷府的人來他的私宅發柬帖，他正要去街麵巡視，想也沒想就把柬帖往衣服裏一塞，草草應付了。
“秋蟹宴——”他齜著一口尖牙沉吟道。看來殷府這次的宴席，他是非去不可了。
三日後，殷府，花園內。
花園池塘之中有一涼亭，正蓋在池麵上，前後有曲廊可通，通身是由江南采買的毛竹所製，四麵有窗，十分別致。今日秋蟹宴的主場便在這裏。此時眾丫鬟正忙著搬運各種物件，亭中已經設好了三張竹案，一個擺了杯箸酒壺，一個設有茶筅、茶盂等各樣茶具。
幾個小丫鬟正圍在小爐前煽風煮茶，這一邊有幾人用風爐燙酒。翠兒站在亭外的曲廊上，不時囑咐一句這個，催促一下那個，眾人都喜氣洋洋，偌大的宅子裏素來有些沉悶，此刻也平添了許多生氣。
殷繡帶著青梅和雪酥，沿曲廊一路行來。青梅兩人今日都穿著節慶裏的新衣裳，行在翠竹曲廊上，兩抹青碧淺紅的倩影，映襯著碧水翠竹，十分好看。丫鬟小廝們正忙得汗流浹背，見殷繡一路行來，都忍不住駐足細看一番。
殷繡今日選了一身鵝黃色的曲裾長裙，外麵罩著一件薄得近乎透明的紗衣，頭上一對栩栩如生的姚黃紗花，一隻鑲嵌琺琅的鹿獸金步搖冠，粉白如雪的臉頰上貼著金粉花鈿，雍容華麗，卻又不失嬌柔，娉娉婷婷，讓人挪不開眼睛，卻又被她周身氤氳的光華灼得眼睛發痛。
青梅和雪酥傲然款款跟在後麵，耳邊聽得丫鬟們小聲議論，“咱們大小姐真是越長越美了！”“這般容貌，怕是要把天上的仙女也比下去吧。”
翠兒見殷繡過來，忙扶了個身，不等殷繡詢問便說道，“小姐放心，各處都已置備妥當了，肖廚子那邊剛也譴人過來說了，四簍子肥蟹，各種點心小菜，香醋，黃酒，水果等物，無不置齊了。”
殷繡笑著點頭，直誇翠兒辦事能幹，又讓青梅拿了賞錢給她，正說著話，就有一個小丫鬟快步走過來道，“陳夫人的轎子到了。”
殷繡立時正色問道，“此刻人在哪裏？”小丫鬟有些膽怯，回到，“聽，聽婆子說，按小姐的吩咐，請夫人到小姐院子裏歇息呢。”
殷繡應了，遣走了丫鬟，又問青梅，“那件東西，可從老爺那邊借來了？”青梅點點頭。殷繡頷首道，“走，咱們快回去。”便領著青梅兩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陳夫人坐在廳堂裏，丫鬟們殷勤招待著，一會兒上茶，一會兒上點心，一會兒又是淨手的帕子，她淨了手，又問她屋子裏熱不熱，涼不涼，連隨身跟著她的椿香都被服侍得十分妥帖。陳夫人含笑一一應了，見這屋子裏的丫鬟們各個穿戴不俗，言行舉止落落大方，殷勤周到，倒比她自家調教的下人要強上許多。
她的目光又落到紅木桌案上的一隻金托青瓷盤上，盤子裏盛著剛洗淨的新鮮楊梅，鮮豔欲滴的樣子讓她忍不住想要食指大動。江浙曆年有官船上供楊梅，到了國都，再分發到各府，少說也得近一個月，她能揀出一兩隻新鮮的，聊以慰藉思鄉之情，本已知足。
今年朝廷發放的楊梅還沒入府，想不到她竟會在洛陽，這家鄉紳府上看到了它們。陳夫人不禁目光微微一亮，這位殷家的千金果然治家得當，每每令她刮目相看。那日裏一見那小丫頭，她就隱隱覺得那孩子身上有種掌家之人的氣勢。她又想起殷繡許諾過的東西，心下越發期盼。
正想著，就見一個婆子笑著快步走過來，排闥侍立一旁，殷繡一低頭走過來，邊走邊笑道，“繡兒來遲了，讓夫人久等了！”
陳夫人見她來了，臉上粲然一笑，起身上前去，拉住了殷繡的兩隻手。一旁的椿香看得目瞪口呆。她跟隨夫人多年，知道夫人素來性情冷清，對生人更是多有戒備，卻不曾見夫人對誰家的女孩子這樣親熱過。
殷繡亦是微微一怔，但很快笑起來，兩人一起落了座，一邊相互寒暄，一邊分食點心和水果。陳夫人不時掩口而笑，屋子裏的氣氛頓時溫馨愉快起來。
不多時，雪酥跑進來，對陳夫人和殷繡一一行了禮，就對殷繡說到，“小姐，東西從老爺房中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