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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聘書

  翌日清晨,章華書院半月齋內。


  一個雜役手捧著漆盤,手下顫顫巍巍的沿著長廊走過來。徐山長和薛夫子正在齋堂內議事,約莫小半個時辰了,茶水上了幾次,其間不時傳出薛夫子憤然的低吼聲。漆盤上兩盞新沏好的茶水有些漾出來了,雜役越發心中不安,惴惴的抬起腳,正欲邁過門檻,卻見薛夫子長袖一揮,大聲嗬道,“不可,我絕不同意此事!”


  雜役嚇得一隻腳又縮了回去,垂首站在門邊,眼睛餘光看到一張明黃封皮的折子從山長的桌案落到地上。徐山長緩緩上前幾步,躬身將那折子拾起,他比薛夫子年長幾歲,兩人雖年紀相當,氣度風貌卻是十分不同。


  此時為了拾起地上的折子,不得不麵向薛夫子躬身下去,仿佛是在向夫子行大禮。薛夫子看著自己一向敬重的山長竟姿態這般謙卑,臉上的怒容總算稍稍寬解,沉沉的歎了口氣。又看了一眼徐山長手中的折子,那折子外麵是明黃色的軟綢,上麵是繡工精美的喜鵲梅梢圖,在手中稍有側轉,軟綢內襯的金絲底紋就熠熠閃光。


  他忽然想起自己受聘到章華讀書的時候。殷老太爺親自見章華的聘書送到薛府,那聘書盛在精美的紫檀漆盒中,紅綢包裹,他拿起聘書時,偌大的正堂都被聘書上流溢的光華照亮。一時洛陽傳為佳話,人人稱羨。


  薛家是大涼最受尊崇的書香世家,祖上出過三位太傅,兩位翰林院院士,前朝高祖皇帝聞說薛家的家學最是專精於周禮,曾為了聽曾祖父的講學,親自移駕到薛府,對曾祖父行釋菜拜見之禮,一時舉國嘩然。


  後來涼朝開國之後,皇帝卻疏於文教,薛家亦立下了“子孫不得入仕”的規矩,薛府從此沒落,父親和幾位兄長都甘於平庸,泯然眾人,隻有他本人一腔激憤,想要重振薛家的雄風,他兩歲能頌詩詞,三歲能做駢賦,時人無不稱頌為百年一遇的天才。


  他也曾誌氣滿滿,還冒著大逆不道的罪名,不惜與父親和兄長反目,隻為能金榜題名,一朝得誌,成為治世能臣,若不是殷老太爺拖著耄耋之年的衰朽之身,數次到薛府拜會邀約,他最終被其誠摯打動,此刻他也許早站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了。


  薛夫子久久看著徐山長手中的聘書,這聘書上寫著殷二老爺的名字,殷崇清。一樣的軟黃綢金絲封皮,再去回憶,他卻覺得自己多年前的那份聘書早已黯然失色,與眼前之物一比,怕是要自慚形穢。


  章華書院要聘請殷二老爺殷崇清擔任書院的夫子。這不會是徐山長一人的意思,必是殷家的人率先提出,雙方商議之後決定的。隻要他薛慶點頭,這聘書今日便會送到殷府,殷崇清的手中,明日他就會來章華到任。


  既然木已成舟,徐山長卻還要事先與他知會,真是多此一舉!薛夫子想著,胸中灼熱的氣血再次翻江倒海,他薛慶在章華書院數載勤勤懇懇,培養出多少名臣大才,他們憑什麽要另聘一位夫子,所謂天無二日,狐不二雄,他們憑什麽要這樣折辱他?

  想起殷崇清那副如喪家之犬一般的嘴臉,薛夫子更加氣極。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那殷崇清想要踏入章華的學堂,除非先取他項上人頭,踩著他的屍身過去!

  薛夫子下定了決心,轉身正欲說什麽,卻聽候在門邊的小廝喊了一聲,“座主來了!”徐淵鹿忙快步走過去,對殷繡躬身行禮。兩人相互拜見一番,徐淵鹿又命小廝奉茶,跟著殷繡走進來。


  殷繡似乎走近才發現薛夫子也在齋堂裏,卻見他背向自己,默不作聲,徐淵鹿忙上前一步,解釋道,“方才徐某正與薛夫子議事,夫子耽於思慮,一時不知座主蒞臨,還請座主見諒。”殷繡忙微笑頷首,隻說“無妨。”


  薛夫子正義憤至極,哪裏肯與殷繡相互禮見,執意不去看她,卻聽徐淵鹿重重的咳嗽了一聲,思量片刻,這才轉過身來,草草作了個揖。殷繡卻垂首行了個大禮,兩人行的禮數不一,反倒顯得薛夫子氣量狹小了,侍立在門邊的幾個雜役捂著嘴偷笑起來。


  薛夫子唇髭微微一抖,霎時愈發羞憤。殷繡卻已經與徐淵鹿在圈椅上坐了,下人端上茶來,薛夫子隻得跟著在徐淵鹿一旁的圈椅上落了座。殷繡滿臉含笑,開口不談正事,卻先垂首致歉,“打擾了山長與夫子議事,望千萬恕罪。”


  薛夫子嘴角微微一提,很快又垂喪下來。她殷繡以為這副謙恭的姿態擺出來,他就會忘記自己受到的屈辱,同意讓殷崇清來書院教書了嗎?真是癡心妄想。


  殷繡頓了頓,又道,“今日所為,其實是一件再小不過的小事。”說著竟笑了起來,隨即轉頭看了一眼阿寧,阿寧點頭,上前將兩隻燙金外殼的柬帖呈到了徐淵鹿手中。


  徐淵鹿笑著接過,打開一張柬帖看時,殷繡又笑著說道,“莊子上得了一批螃蟹,眼下正是螃蟹最肥美的時候,我聽宅子裏的老家人說,家父每年到此時節,都會在宅子裏宴請賓客,隻是先母喪後,下人們悖懶,這規矩也就鬆懈了。今年殷繡倒是有意,將這秋蟹宴重新辦起來,介時還請山長和夫子不吝蒞臨。”


  薛夫子幾乎要冷笑出來,殷繡果然隻是一個沒有見識的小女子,放眼整個洛陽,各家誰不是為了鄉舉裏選的名額爭得頭破血流,太守大人為此已經遞折子延期舉薦,不日就是秋後招選新生的日子,身為書院的座主,不僅毫不理會這些緊要之事,還要辦什麽秋蟹宴,心無城府,隻知口腹之快,章華書院由這樣的座主執掌,如何不前程堪憂!

  “不知薛夫子意下如何?”殷繡忽然點名問了一句,薛夫子收斂起臉上譏嘲的表情,畢恭畢敬的對殷繡拱手行禮,說到,“薛某誠惶誠恐,榮幸之至!”他忽覺心情大好,那薛崇清再學富五車又怎樣,章華書院遲早是要敗在殷繡手下了,他索性允諾了,讓那個姓薛的來教書,他樂得清閑,端坐一旁,看著他們一點點落敗,豈不更加快意?

  徐山長見薛夫子慍色消解,終於籲出一口氣,三人又說了一些書院和殷府裏的閑雜之事,薛夫子早已坐的不耐煩了,便躬身請辭。徐山長也說要去巡視一下各處,兩人一齊起身向殷繡行了禮,雜役們過來,準備送幾人出去,卻見殷繡還端端的坐在那裏,一手捧著茶托,一手輕輕刮去茶碗裏的浮葉,並不打算起身離去的樣子。


  徐山長和薛夫子對視了一眼,兩人都不解其意。殷繡頓了頓,才抬起眼睛,直直的看著薛夫子笑道,“請夫子稍留片刻,我還有些事想與夫子詳說。”


  徐山長和薛夫子聞言,都是一怔。須臾,殷繡又起身,向徐山長行了禮,似乎是在催促他早些離開,徐山長會意,恭順的回了一禮,便轉身出去了。隻留下薛夫子站在那裏,不知自己是應該重新坐下還是執意請辭,一時訕然無語。


  齋堂裏一時人聲滅絕,詭譎的氛圍在四周彌散開來,薛夫子兀自站在殷繡麵前,簡直像個犯了錯,準備領受責罰的小童生,又是惶恐又是羞憤。不知過了多久,殷繡卻粲然一笑,抬眼對他說,“薛夫子可知,殷繡有意拖延著閣下,所為何事?”


  薛夫子眼中閃過一絲驚惶,卻不張口說話,隻搖了搖頭。阿寧上前幾步,將一隻布包遞到他麵前。


  “今日我來時,拾到了一樣東西,還請夫子看看,是哪位遺落的?”


  薛夫子聞言,渾身霎時鬆垮下去,果然又是這些不上台麵的小事,虧他方才還以為,殷繡打算當麵詰問他薛崇清受聘的事情。他幾乎懶得去看阿寧送到他眼前的東西,不管是誰丟失的,與他又有何幹?這種閑雜之事,交給掌事的不是更好,何須他插手?


  殷繡默不作聲,似乎執意要他回答,薛夫子隻得懶懶的垂眸瞥了一眼,霎時間,卻整個人往後一倒,險些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幸好阿寧眼疾手快,一手提住了他的胳膊。等薛夫子回過神時,殷繡正直勾勾的看著他,目光陰鷙,卻沒有半分驚訝,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反應。


  薛夫子霎時意識到此事非同小可,勉強吞咽了一口唾沫,許久才又看了一眼那東西。這是一隻再尋常不過的布包,黃色的粗麻布,針腳拙劣,用繩子係緊了一端,裏麵鼓鼓囊囊的,因為之前經手過,此刻他不用仔細去嗅,便已經認出了布包裏的東西。


  這本是再尋常不過的物件。若是尋常,他走在街上見到,都懶得拾起來。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的話。


  薛夫子嘴唇微動,幾次張嘴想要說什麽,卻不成字句。兩人又是一陣沉默。許久,殷繡才微微一笑,問道,“薛夫子知道我是在何處拾得此物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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