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如實奉告
殷繡的翹頭履在他麵前變得模糊，搖晃起來，他下頜沉沉的垂下去，下嘴唇哆哆嗦嗦半晌，或許是太久沒有說過話了，此刻他的喉嚨像是生鏽麻木了似的，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艱難的擠出幾個字，“何，何為生路？”
殷繡竊笑了一下，轉身走過去，重新坐在太師椅上。沒過一會兒，曾琦就聽到一陣腳步從他背後走過來，緊接著，他手上的麻繩就鬆開了。麻繩從手上鬆脫的一瞬間，劇烈的刺痛讓他忍不住叫了出來，他慢慢轉過胳膊，手腕上已經出現了兩條如同毒蟲一般深深凹陷下去的印記。
再晚一點鬆開麻繩，估計他的兩隻膀子都要廢了。他心下又是一陣驚恐，怯怯的抬起頭看向殷繡。殷繡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然後才悠悠然的說到，“所謂生路嘛，自然是聽我的安排。”
殷繡側目去看八仙桌上的食盒，拿起一塊水晶糕，漫不經心的說道，“麥山長許諾你什麽東西，隻要你乖乖按我說的做，我可以給你雙倍。”
曾琦原本以為殷繡要說出各種恐嚇要挾的話，卻不料她竟一開始就許諾給他獎賞，不由得心下大驚，身體微微一顫，不等他仔細思量，口中已經喃喃說道，“是，是——”
話已出口，才發現自己已經無意間供出了背後的指使者就是麥山長。這個女娃娃果然厲害，他越發恐懼，渾身又開始顫抖，殷繡卻在此時不說話了，隻直勾勾的看著他，她的眼神像刀子一樣淩遲著他的肉，曾琦再也受不了了，低聲怯怯的問道，“大，大小姐，想要我做什麽？”
殷繡頓了頓，才答道，“事發之後，你與麥山長可有聯絡？”
曾琦搖了搖頭。殷繡微微一笑，“很好。我要你盡快與麥山長取得聯係，不要讓他覺察你已經被我發現了。”
曾琦思索片刻，低聲問，“如，如果他問我，殷府的動靜，我——”
不等他說完，殷繡就說道，“如果麥培生問你殷府的動靜，你就把你看到的，一五一十的告訴他。”
“啊？”曾琦忍不住仰起頭，嘴巴大張著，仿佛不相信剛才自己真的聽到了那句話。許久，他見殷繡並不是說笑的樣子，才又問道，“那，那如果他們問我，崔元慶的事情，我要如何作答？”
殷繡眼珠一輪，“這個，我自會安排，你隻用把你看到的，如實轉告給麥培生就行。”
曾琦唯唯諾諾的應了，殷繡也有些乏了，青梅遣了一個小廝送曾琦出去。殷繡昏昏沉沉的在偏閣的小榻上睡了一會子，迷迷糊糊的聽到青梅在跟一個人說話。她還沒分辨出那人的聲音，就已經聞到一股特殊的氣息。
於是，她又變回了那個癡癡傻傻，滿臉痘疤的麻姑子，這天露華坊的姑娘們都分得了螃蟹，她們怕手指上染了腥味兒，客人不喜歡，都指望著丫鬟剝好了送到自己嘴裏。她見那食盤中紅彤彤的蟹殼，張牙舞爪的甚是嚇人，隻敢遠遠的躲在一旁。
幾個姑娘為此取笑她，還把螃蟹殼拿在手裏嚇唬她，隻有虞娘待她最好，讓煙兒剝了一小碟子蟹黃，又拌好了香醋蒜瓣，送到她的手中。
殷繡忽然從夢中驚醒，她的背脊上出了一層冷汗，此時汗冷了，寒意森森然浸入骨子裏去。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到過虞娘了。
殷繡揉了揉眼睛，見雪酥已經坐在角落裏的一張圈椅上睡著了。她推枕坐起，喚到，“青梅，是誰在外麵？”青梅忙緊走幾步打簾進來了，扶了禮答道，“是肖廚子遣一個婆子送蟹粉來了，我怕吵你睡覺，讓她過時再來，她卻說涼了就不好吃了。”
“蟹粉？！”一旁睡得正熟的雪酥忽然高聲叫了起來，一個軲轆從椅子上跳下來，殷繡和青梅先是嚇了一跳，隨即都指著雪酥笑起來。
殷繡又對青梅說，“讓她進來吧。”雪酥早已口水汪洋，這會子隻感激的連連點頭。青梅點頭應了，正要出去，殷繡目光一轉，忽然問道，“青梅，咱們府上，是不是曆來有辦螃蟹宴的傳統？”
同一時間，彝鼎書院，齋堂內。
麥培生懊喪的坐在翹頭案後麵，案上兩盞茶盅盛著最上層的鐵觀音，卻一口也沒有被人飲過，此時茶水已經冷了。掌事的跟一個雜役一左一右站在齋堂門口，各人縮頭縮腦，不時用眼睛偷偷覷一眼麥培生，卻已然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約莫半個時辰之前，麥培生和掌事的從章華書院趕回了彝鼎書院，正好是散學的時間，學生們大多都已經下山去了。他們偶然聽到幾個還沒有離開的學生說起今日的夫子，還以為是說瞿夫子，誰知一問才知，他們口中讚不絕口的，竟然是章華書院的殷夫子，殷二老爺！
還有幾個人竊自說想要轉學到章華去，麥培生當場差點昏厥過去，掌事的和幾個雜役又是掐人中，又是扇風，才讓他清醒過來。掌事的又勸慰了一番，直說的口幹舌燥，好不容易勸他認了這一回，從長計議，誰知他們剛進齋堂，就看到瞿夫子端坐在麵門山長的座位上，兩隻靴子高高翹在翹頭案上，一臉慍怒的表情。
麥培生把派去接瞿夫子的車夫遣來問話，誰知車夫也是叫苦不迭，說自己在建春門下等了足足兩個時辰，實在等不到人這才返回了書院。誰知瞿夫子聞言越發怒不可遏，兩人相互對質一番，才發現雙方一個等在了建春門下，一個等在了瞿家的別院門口。
最後瞿夫子大發雷霆，麥培生耐著性子向他叩拜道歉，瞿夫子還是揮袖而去，留下掌事的和一幹下人們誠惶誠恐的站在這裏，生怕打一個噴嚏，麥山長的一肚子火氣就要發到自己頭上來。
“殷繡，殷繡——”麥培生忽然陰惻惻的喃喃自語起來，他唇角上揚，眼睛也眯縫成了兩輪新月，簡直看不出是在發怒還是歡喜，越發看得人毛骨悚然。掌事的和雜役兩人相互對視一眼，他們都是第一次見山長這副樣子，心下越來越惶恐，隻垂著頭，不敢再看。
誰知麥山長忽然又笑起來，掌事的疑心他被痰迷了心竅，已然神誌不清，就要出去喊人，卻聽他又陰惻惻的說，“殷繡，你既不仁，就休怪我不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