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四章 兄長
殷繡來不及閃身過去扶住她,卻見青梅“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頭臉幾乎要埋進塵埃裏去。
眾人還沒回過神來,就聽青梅喊了一聲,“求老爺饒了崔公子!”聲音淒惻,近乎哽咽。
“青梅姐姐,你快起來呀!”雪酥跑過去拉青梅的胳膊,青梅卻執意不肯起來。
四下裏忽然一片闃寂,青梅微微睜開眼睛,隻能看到青石地磚上眾人的褲邊和絲履。忽然,一雙繡著並蒂蓮的鳳頭履朝她走過來。青梅緩緩抬起頭,正迎上殷繡的一雙眸子,在火光的陰影中,目光竟有些陰鷙。
“求,求小姐饒了崔公子,”青梅的眼淚已經簌簌落下,她緊緊咬住嘴唇,直咬得唇瓣發白,鬆開時,已然出現一個小小的血口。“求小姐,念在多年的主仆之情,饒了他,青梅,願替崔公子接受懲戒。”
人群中嘖嘖的議論聲霎時沸騰起來,無數雙眼睛帶著鄙夷審視著青梅。隻見她脊背彎曲,如同一塊陳年的墊腳石,卑微得讓人為之心驚。
“大小姐,此人險些害了老爺,不可姑息呀!還是快些把他交給官府去吧!”一個門客從殷繡背後走過來,拱手道。然而她身後已經有幾個人露出遊移的神色,似乎欲言又止。
殷繡沒有理睬他,轉眼掃視了一圈眾人,定定的問道,“還有幾點疑問,解釋清楚也不遲。”說著看向麵前的門客,“我問你們,你們說看到隻看到一個勇士衝過來,此人此刻在何處?”
門客們麵麵相覷,誰也不知如何作答。站在殷繡麵前的人拱手道,“那勇士與我們一同搜索各個房間,後來眾人都湧向了崔元慶的房間,那勇士便不見蹤影了。”
殷繡又道,“也就是說,你們並沒有看清凶手的身形模樣,是與不是?”那門客微微一怔,臉上驚愕,許久才低聲答道,“是。”
“然而,你們卻知道凶手必然是藏身在崔元慶的房間裏,亦知道,凶手一定是崔元慶偽裝而成,”殷繡頓了頓,“敢問,在座中是誰提出了這個猜想?簡直是天機神算,我倒想見識一下。”
門客們一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惶惑不安的氣氛在眾人中間彌散開來。人群中似乎有個黑影攢動了一下,待殷繡定睛看去,卻又消失了。
那門客又思慮了一番,才道,“其中確有不妥之處,然則,我等的確在崔元慶的被褥下麵找到了夜行服和匕首,鐵證如山,讓人不得不信服!”說時就有人將找到的夜行服和匕首盛在一隻漆盤中,遞到了殷繡麵前。
“噗。”殷繡忽然抿嘴笑了一下,眾門客又是一怔,殷繡才解釋道,“此物就是你們從崔元慶被褥底下找出的罪證?找出來之後,可有人動過?”
麵前的門客答道,“正是。發現之後,一直置放在旁處,不敢隨意擾亂。”
殷繡揚起胳膊,伸出兩隻手指,輕輕拈起那件夜行服,人群中立刻又騷動了一陣。卻見那衣服簇新光潔,盛放在托盤中時平整如新,這樣提於手中,各處的折痕還清晰可見,一股濃烈的熏香氣息撲麵而來。
殷繡細細嗅了一番,“原來是隆鑫坊的檀香。”頓了頓,又道,“崔公子真是雅致,刺殺恩主不成,躲進自己房間,還不忘將行凶的夜行服疊放得如此規整,說是新衣,怕是也有人信的!”
說著她又佯裝思索了一番,“隻是這衣服上的檀香,素來隻有估衣店裏新買來的衣裳才有,這樣悶熱的氣候,崔公子穿著它去行刺父親,又逃回房間,衣服上沒有絲毫汗漬,還有新衣的熏香,這倒讓我不明白了。”
殷繡又拿起盤中的匕首,“還有這凶器,”說時抓起那匕首,就往自己的手掌中紮下去。
“繡兒,你這是——”殷老爺驚呼出聲,卻見殷繡一臉頑劣的笑容,再看她的掌心裏,一片瑩白細膩,沒有絲毫的破損。
“這,這匕首原是沒有開刃的!”人群中有人驚呼道。
殷繡淺淺訕笑,“我大涼有製,鐵匠鋪子裏新製的匕首,刀戟等物,都要到府衙備案入冊後方能開刃使用,看來這匕首尚未入冊,難怪連我的手都紮不破。崔公子竟會用這樣的匕首行凶,真是匪夷所思!”
“欸——”殷老爺忍不住長歎了一聲,“這其中定然有什麽誤會!諸位客卿的為人,殷某豈會信不過?快,快把人放——”話還沒說完,翠兒忙阻攔道,“老爺!”翠兒又巡視眾人一番,附耳低聲道,“小姐心中自有計較,老爺還是在一旁靜觀其變吧。”
殷老爺會意,忙乖巧的連連點頭。翠兒又和雪酥一道扶起了青梅,並且在青梅耳邊低語了兩句。青梅淒然的神色這才稍稍緩解,抬起眼睛期盼的望著殷繡。
眾人一時喧嘩不絕,驚呼、議論、喟歎聲雜遝一片,許久才稍稍安靜下來。另一門客走到人群外,對殷老爺作揖行禮,又向殷繡行禮,“在下愚鈍,大小姐這一番推演,在下幡然醒悟,想來崔公子必是被奸人算計,絕不會是謀害老爺的真凶!”
“正是!”
“在下附議!”
又有幾個人站了出來。
殷繡又道,“是與不是,一驗便知!”說著走向眾人,許久才定定的說到,“我早料到有人要對父親下手,所以今日耍了點小手段,在父親內室的地板上塗了夜光粉。”
“夜光粉?”有人驚呼。
殷繡目光如炬,“這夜光粉,在暗處不可見,在強光之下,卻是無可遁行。那凶手既然去過父親的內室,料想此刻還沒有換下鞋履,鞋底必然發光。”
阿寧遞過來一隻燈籠,霎時紅光四射,直照得周圍人都眯起了眼睛。
“還請諸位高抬貴足,也好洗清嫌疑。”阿寧正說著,忽然遠遠的看到人群最外層,一個黑影飛速的閃過,轉眼翻過了院牆。
眾人霎時炸開了鍋,正要追上去,就見辛默大步穿過院門走了進來,手中橫提著什麽又長又重的東西,還在奮力掙紮。
“勇士!”門客們認出這正是方才所見的人,一一向辛默拱手行禮。辛默一臉肅然,手下輕輕一甩,被他橫提著的人“轟”的一聲墜落在地,正是那個口不能言,耳不能聽的曾琦!
此時他五體投地,許久才咬牙切齒的緩緩站起,抬起一雙眼睛,竟十分坦然的樣子。阿寧又是一拽,托起他的一隻腳,曾琦被拽得撲倒下去,摔了個狗啃泥。
“小姐,並沒有夜光粉呀!”阿寧仔細查看了曾琦的鞋底,疑惑問道。
“他若是心裏沒有鬼,又何必逃跑呢?!”人群中有人詰問道。
“正是!”
殷繡近旁的門客蹙眉深思了一番,又看向殷繡,拱手道,“大小姐,既然那夜行服和匕首不足為證,眼下又沒有其他的證據,依我之見,不如將這兩人都送到衙門去,讓衙門裏的人仔細審問便知。”
“可是,”立刻有人反對道,“眼下正是最關鍵的時候,把人送到官府去,他們的官運不就斷送於此了!”
殷繡不動聲色的輕笑了一下,忽然聽到身旁一陣騷亂,緊接著有人高呼道,“崔元慶逃走了!”
一個人影從青梅和殷繡麵前一閃而過,飛快的往前跑去,綁在他身上的粗麻繩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他設法解開。
“別跑!”阿寧喊了一聲,正要追上去,“阿寧!”殷繡沉聲喊住他,阿寧一臉驚詫的轉頭看向殷繡,見她目光篤然,即刻會意,輕輕點了點頭。
“快追,別讓他跑了!”不知誰喊了一聲,幾個門生立刻朝崔元慶衝了過去,殷繡等人卻是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看著。
追出去的人還沒跑出十步之遙,就看到崔元慶癱坐在地上,身體蜷縮如蝦米,兩手緊緊掐住自己的右腿,火光之下,他額角冒出的大顆大顆的汗珠清晰可見。
殷繡快步走過去,躬身查看崔元慶的腿,又對雪酥說,“快去找個郎中來。”青梅也跪坐到崔元慶身旁,把他的左臂攬到自己肩頭,扶著他站了起來。
“骨頭沒有斷,應該是舊疾複發,需幾日修養。”殷繡沉聲說道,前世裏她曾見過不少腿子被人打斷的乞丐,為此她總是特別注意保護自己的手腳,竟也兀自摸索出一些檢查腿傷和腳傷的法子。
殷繡起身,又向眾人道,“諸位,事實究竟如何,應該已經大白了吧。”
人群中議論聲四起,各人心照不宣,卻沒有人敢道破一切。一時間喧嘩聲漸漸平息,卻見青梅緩緩抬起頭,向前行了兩步,目光堅定的說道,“崔公子不可能是凶手,因為,他的腿上又舊傷,行走稍快一些,便會劇痛不止,又怎麽可能一路從東院翻牆跑到這裏。”
有人發出哂笑來,青梅重重的低下頭,向殷老爺和殷繡各行了一個大禮,才怯怯的說到,“求老爺和小姐饒了崔公子,他是青梅的同胞兄長,多年前於我有救命之恩,青梅願代其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