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章 行刺
當天夜晚,殷宅東院。
殷老爺腳步踉踉蹌蹌,被一個小廝攙扶著走進院門。他麵色紅潤,口中還在喃喃囈語,除了衣袖上濃烈的酒香,旁人很難看出,他已然酩酊大醉。
鄉舉裏選約莫十來日之後就會定下來,殷府的門生各個躍躍欲試,爭先恐後的在殷老爺麵前展現才華,酒席上難免要多敬幾杯,殷老爺本就不勝酒力,幾杯下肚,就迷迷糊糊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小廝身材幹癟瘦小,艱難的把殷老爺拖到內室裏,又親手為殷老爺淨了手臉,蓋好被子。這小廝跟隨殷老爺多年,一直深受重用,每每貼身帶著,也素知這位主子的脾性。老爺素來對下人們格外體恤,每每晚歸,都不許丫鬟隨從們熬夜等他,一定要他們各自先去睡了,自己摸著黑到內室裏就寢。
此時四下裏萬籟俱寂,丫鬟隨從們素來睡在偏殿裏,偌大的內室,連鼾聲也傳不過來。小廝查看了一下老爺的神色,見他呼吸平順,神情靜謐,應該沒有大礙,又怕老爺夜間覺得氣悶,打開了羅漢床邊的格柵窗。
皎皎月華映照在黑黢的房間裏,殷老爺半夢半醒,微微睜開眼睛,隻見黑暗之中,一束瑩白如玉的水簾掛在窗前,地麵上一小片落滿初雪的沙洲。他如蒙佛光照耀,隻覺心中澄澈透亮,那一瞬間,仿佛魂魄離體,離愁別恨都被拋到了身外。
殷老爺臉上顯出淺淺的笑意,但那笑意很快變成了疑惑。
窗前的月光中,忽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大洞,如同天狗食日一般將這美好的神祇吞噬了。那黑洞慢慢生長,變成了一個黑色的人形。
緊接著,那人影越過窗戶,慢慢朝殷老爺走過來。
殷老爺還沒有從醉意中清醒過來,雙目熹微,口中也發不出聲音。
人影已經走到拔步床頭,距離殷老爺不過一步之遙,殷老爺艱難的轉過頭看向他,那黑影高高揚起右臂,什麽明晃晃的東西在他手中,鋒芒直刺入殷老爺的眼瞳。
“哐!”
殷老爺還來不及叫喊,忽然聽到一聲巨響,內室的門被猛地推開。窗前的黑影慌忙轉身。
“什麽人?!”辛默站在門口,一身藏藍色的布衣,手中一把長刀寒光四射。
床前的黑影立刻奪窗而逃,沒有半秒的遲疑。辛默飛身追了上去,那人立刻翻過院牆不見了。辛默窮追不舍,院牆外麵是一片茂密的重陽木林,穿過樹林就是花園。此時林中影影綽綽,辛默靜立搜尋了半刻,眼見一抹黑影穿過樹叢一閃而過,立刻揮刀衝了上去。
那黑影似乎有意捉弄他,晃眼間又躲到樹背後不見了。辛默向四麵巡視,正好有人從他背後走過來,辛默長臂一揮,正好抓住了那人的衣領。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被揪住衣領的人霎時跪倒在地,兩手作揖央告起來。
辛默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個身著麻布衣裳的小廝。那小廝一邊哆哆嗦嗦的作著揖,一邊解釋道,“小的是東院值宿的小廝,絕非什麽歹人,好漢饒命啊!”辛默咬了咬牙,恨聲問道,“東院的小廝,這時在這林子裏做什麽?”
“好漢聽我解釋!”那小廝又道,“今日各院子的人都要去西院演武,這時才結束了回來,身子甚是乏累,這才想從這林子裏抄捷徑。”辛默思忖片刻,又問,“方才有沒有看到什麽人影從林子裏過去?”
小廝連連點頭,“正是正是!方才我剛走進林子,就見一個人影飛速閃過,貌似是朝著西院去了!”說著往西院的方向一指。辛默收回長刀,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
與此同時,殷繡的院子裏。殷繡一手捏著短哨,迷迷糊糊中被人推了幾下。“小姐,小姐!快起來!”是雪酥的聲音。殷繡微微睜開眼睛,“小姐,阿寧在外麵!”雪酥湊到殷繡耳邊說。殷繡立刻翻身坐起,“青梅,雪酥,快幫我梳洗更衣,要快。”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殷繡已經穿好衣服,帶著青梅和雪酥出了門。阿寧對殷繡行了禮,拱手道,“小姐果然料事如神,西院裏此時已經鬧成一鍋粥了。”殷繡感到青梅扶住自己的手輕輕一抖。她頓了頓,假意轉向阿寧,說道,“無需驚慌。我們這就過去。”
阿寧在前麵打著燈籠,青梅和雪酥一左一右的陪著,幾個人快步朝西院行去。
“欸,那邊怎麽有火光?該不會是走水了吧?”幾人正行著,雪酥忽然指著前麵問道。眾人看去,果然看到遠遠的一圈曲形琉璃瓦牆,下麵數十團明紅色的火團閃爍不定,映照的院牆和黑漆大門無比清晰,恍如白晝。
“正是西院!”阿寧深深蹙眉,轉頭對殷繡說。
青梅身子不由得趔趄了一下,幸好她扶著殷繡的胳膊,沒有摔倒。死一般的寒意從她心口傳遍全身,她強忍著不讓自己戰栗,卻覺得手指和腳尖冰涼如鐵,她輕輕鬆開殷繡,生怕她覺察到自己的異狀,誰知手卻被殷繡輕輕牽住。
青梅先是一驚,但很快就感到殷繡手中的溫熱傳來,她驚慌失措的心也稍稍鎮定了些許。
幾人又無言緊走了幾步,至西院牆根下,見一群黑壓壓的人頭攢動,而那數十火團,原來是眾人手中舉著的火把。火光映天,院牆內外十幾盞宮燈顯得黯無顏色。
眾人正高聲喧嘩,呼喊聲震天,雪酥用手捂住了耳朵。有人看到殷繡走過來,低頭喊了一聲,“大小姐來了!”喧嘩聲霎時變成了一片窸窸窣窣的議論。有人快步走上前來,對殷繡拱手行禮道,“大小姐。”
殷繡見此人是一個十分眼熟的門客,默不作聲,掃視了眾人一眼,才問道,“這是怎麽回事?”那門客答道,“方才有人想要暗中謀害老爺,一路逃到西院,幸好西院人多勢眾,已經將那賊人捆住了。”
雪酥聞言立刻驚呼了一聲,殷繡又問,“那人現在何處?”門客向左右的人看了看,眾人立刻向兩邊退讓,被淹沒在人群中的人顯露出來。那人身著中衣,一頭長發散亂在肩頭,身上胡亂綁著幾圈粗麻繩,口中被塞了東西,似乎想竭力掙紮嘶吼,卻隻能發出悶悶的低聲。
殷繡定睛細看時,那人正好揚起頭來,四目相對,站在殷繡身後的青梅立刻用手緊緊捂住了嘴,以免自己驚呼出聲。崔元慶。被眾門生五花大綁的人,是崔元慶。
崔元慶臉色煞白,一側顴骨上有明顯的擦傷,眼中布滿血絲,亂發粘在濡濕的前額上,直勾勾的看著殷繡。殷繡並不躲閃,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隻抬頭又問,“你們怎麽知道,他就是妄圖謀害我父親的凶手?”
那門客遲疑了片刻,解釋道,“當時我們睡得正熟,突然聽到門窗響動,就見一個勇士立於庭園中,我第一個走上去問他所為何事,那勇士告知詳情之後,西院眾人都自發一同尋找凶手,各人的屋子裏都搜過,後來,”
他頓了頓,才又說,“後來,我們便在崔元慶的臥室內,找到了夜行服和匕首。”見殷繡一言不發,不知心中作何感想,他又吞吞吐吐的解釋道,“這院子隻有一麵進出,據我等推斷,那凶手必是藏身在眾門客當中,方才脫身的。”
話音未落,人群中有人喊道,“崔元慶平日裏就對老爺心懷怨恨,凶手一定是他!”
“對,肯定是他!”有人附和道。
“送官府!送官府!”更多的人高聲叫道。
這時忽然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有人嗬了一聲,“老爺來了!”
眾門客立刻躬身行禮,殷老爺披著一件袍子,頭上草草束著一隻發冠,急匆匆的向人群中走來。
那門客對殷老爺道,“老爺受驚了,我等已經擒住了凶手,立時便會送到衙門去。”
殷老爺一臉懵然,“凶手?”不等那門客解釋,他又關切的環顧眾人,問道,“我聽說有黑衣人夜闖西院,你等沒有什麽閃失吧?”
“阿爹!”殷繡走上前來,殷老爺眼中一驚,立刻將她拉到自己身邊,“繡兒,你怎麽也在這裏?沒有傷到你吧?”
殷繡搖搖頭,“繡兒好得很,阿爹也不用擔心,”她頓了頓,下意識的看向青梅。此時青梅一個人遠遠的站在人群外麵,火光映照下,她清臒的麵容一半白得近乎透明,一半掩映在晦暗的陰影之中,顯得格外落魄而蕭索。
“有人膽敢到我們殷府來行凶,必然不會有什麽好下場。”殷繡又說到,語氣十分冰冷。
“大小姐,此刻就將這個賊人送到官府去吧?”人群中有人高聲道。
“早就看這姓崔的不是什麽好人!”
“何止啊!聽說他還調戲別個院子裏的丫鬟呢!”
幾雙眼睛落到了青梅的身上,有人譏嘲的笑了起來。
“青梅姐姐!”雪酥失聲叫了起來,殷繡慌忙轉頭,隻見青梅猝然向地上倒去。